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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每一场毕业旅行都有眼泪随行

班上策划了毕业旅行,因为文科班女生少,所以和八班联合。

八班,有顾城。

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相聚了,从此各奔东西,也许一生都不能再这样一桌人相聚。

可还是有很多人会缺席。

林瑶包括在里头。可听说她发挥超常,冲着那群当她是花瓶的家伙们扬眉吐气了。

叶影绰因此横眉挑眼说,她要是敢来!敢来我就卖了她!

因为各种因素,他们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又因为都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于是将地方定在不是那么远的小城镇。

最后,有人向叶影绰推荐了“梧桐县”。

梧桐县并不以梧桐铸就名声,相反,梧桐县并无梧桐,相反是有很多高的松柏,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夏初,油菜花还剩最后一抹辉煌。

山青水秀,人杰地灵。

他们知道,那是程青言的家乡。尽管她未怎么提过,但这个消息还是像瘟疫一般扩散出去。

程青言,你不能缺席啊。你可是向导!

听说梧桐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经济还不错喂。有一个很大的滑雪场!

不能去荷兰履行内心相见诺言,竟要大喇喇地带着一行人回到她生活了十多年却两年多都没有回去过,几乎断了所有联系的……家乡。

程青言觉得,有一点讽刺。

不过她还是眯着眼和善地笑着:“没问题呀。”

那时候,除了一小部人,其他所有人都一直将程青言当成是那种,性格有点儿孤僻,但却很好说话很好欺负的乖女生。

那一小部分人,左不过是这样几个。

顾城,陆和年,林瑶,卢蔚然,哦,还有刘珊珊和一知半解的杨婧。

不过被知道底细的感觉,让她如惊弓之鸟。并不好受。

而这一次,这样一大队军马,却像她的前半段青春之地进攻了。

真是……很讨厌。

不过,她不带怕的。那些知底细的人都缺席了。林瑶是不会来的,陆和年还未放假,卢蔚然提前出国考察她的新学校了,杨婧因为考试失利真纠结着要不要复读。而刘珊珊和顾城……他们一向不合拍,不热心班级活动的……

可是她错了。

在临行的头一天,叶影绰打电话来告诉她,顾城说他也去!我刚在班级群里说了这个事!原先还扭扭捏捏的几个妞全说去了。靠……真势利!对了,那个叫刘珊珊的也去……不瞒你说,我可烦那种女生了。

因为是大帮人马,足足一辆旅游车。程青言与顾城打照面的机会并不多。

旅途,大部分人都用来睡觉。

她用来发呆。

当车子进入熟悉的景色时,她几乎觉得自己被定住,那种从灵魂里升腾出来的亲切感,十分催泪。

尽管这个地方给她那么多的伤害,她还是,深爱着这里。

她做了一个称职的导游。带着他们一路去玩了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景点。这才发现,原来小镇,还是很美的。

以前荒废时光,忙着做一只刺猬,哪里有空来诗情画意。

只是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罗胖。

他在街边泊车,刚停好,从车上下来,跟她的人马里的一个男生撞了个满怀。

罗胖不满地叫出来,揪住那男生的领子,吼道:“你是不是没长眼睛啊?”

罗胖还是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只是也许,不能再算是少年。

一转眼,的确是物是人非了。

“喂。罗胖。”她上前,嫣然地朝他道。

罗胖松了手,惊呆似的看着程青言,迟疑地喊:“言……言言?”

“是我呀。”她眯起眼睛,笑着说。

“靠!你跟老大一走就是这么久!老子想死你们了!”他一把抱住程青言,吓得人群里一阵议论。

顾城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忿忿地投过来眼神。

死胖子,你敢再抱紧一点?

他松开她,然后又将她打量了一个遍:“变了。真的变了很多。”

“长大了嘛。”她吸吸鼻子,忽觉有些辛酸。

“老大,你有没有联络?”罗胖忽问。

“……没……有。”

有好事的家伙凑上脑袋来问:“老大是谁呀?”

叶影绰是知情者,一把拍开那家伙的脑袋:“去去去,别打搅人家老朋友叙旧。”

重遇旧友,分明就是给记忆的阀门,多了一个推动者。

迅速打开,记忆像潮水一样袭来。

也是,四处都有纪卓然的气息。

可四处,都不会再见到纪卓然这个人。

这种感觉,会让人觉得,身处一个人声鼎沸的世界,却无比的孤独。

纵使她多年来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却在此刻,加倍地折磨她的神经。

晚上众人提议要唱KTV,新开辟的商业区,罗胖大方地说他来做东,招待老朋友的同学们。

这样巧,就在那“避难所”的附近。

命运,似乎非要把她带到,离真实的记忆最贴近的地方,直戳她的软肋。

一行人在包厢里,迅速玩开。罗胖喊人送来几箱啤酒,大喊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们都是高材生,老子连高考试卷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不过喝酒,你们得拜我为祖师爷!

一群人喝酒的便喝酒,叶影绰和罗胖猜拳,罗胖估摸着是让着美女,因此总输,仰脖一口饮尽酒杯,和当年的架势一模一样。

那些年,她跟在纪卓然后头,将喝得烂醉的罗胖一路送回家。

罗胖总不会拒酒,尤其对方是女人,不管是中年青年还是少年,他总是特别豪爽。

原来,还是有些人,像当初一样,没有变的。

其他的人,便唱歌,一首接一首的点,多数是怀旧的,有些伤神的歌。

分离季,纵使旅行愉快,却还是不免被这种情绪所感染。

刘珊珊拖住顾城要他与她合唱,顾城却懒散地说,我不会唱歌。

少来了。她暗想,他若算不会唱歌。那他们这些人,简直是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室内的空气让人觉得憋闷极其,她心头郁结,于是在众人兴起时,偷偷地潜出门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了那所旧房子里,爬上二楼,借着月光,在漆黑的楼道里,摸索前行。

即便是过了那么久,还是闭着眼就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物是人非。可听罗胖说这里马上也要拆掉。

却是连物,都要非了。

这旧房子里,容纳了多少故事,程青言自己都算不清楚了。

有时候程青言也会想,如果记忆的城墙也是可以这样轻易拆除,该有多好啊。如果她能想起他们来,只不过一阵感慨,或者是一点若有若无的愤怒,但不必久留。该有多好。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吧。虽然依旧会有一丝疼痛伴着呼吸和记忆一起滚滚而来。但比起往昔,已经淡了太多太多。

这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东西,是时间不能治愈的。但即便如此,时间的还是会叫你学会习惯,忍受,最后与它共存。

很多人以为伤口好了,其实,不过是你已经将它纳入到身体的一部分,或许哪一日感觉不到它的痛,才会幡然醒悟,为什么,不疼了呢?

她坐在墙根处,侧头去看,仿佛14岁的自己,就坐在身边,表情乖戾,悲伤,那种大起大落的年纪,真让自己感到怀念啊。

那时候她把这里当成私人避难处。用来发呆,伤身,和供时光流逝。

她在外头有多骄傲地昂起头,在这里就有多卑微地哭泣。

就像很多年后,她的骄傲和自卑,也一直都未曾离开过她的身畔,像住在她身体里的,两个灵魂。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有另外的人霸占了她的避难处,坐在那台琴键坏了一般的钢琴旁,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那就是纪卓然。他们阴差阳错地共用了这个二楼小房间足足半年,她拿之当避难所,他却把它当成游乐场。在里头画画,弹琴,被吉他弦弄破手指无数次。

然后,如今才相遇。

那天她打输了一场架,班里那个叫罗敏润的女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年长的男孩子,把她摁在地上,让她求饶。

她死活不肯,瞪大的眼睛像是要杀死他们。

为首的男生被她的骇人眼神吓到,敷衍性地扯了扯她的头发说算了,就把她放了。

可她不能忘记他们让她跪在地上的屈辱。那种屈辱像是藤蔓一样绕在她的心口,然后变成毒蛇,咝咝地吐着血红的蛇信子。

程青言的少年时期,就是这样在不服输的恨意里过来的,扛过所有的屈辱和暴力,以自己力所能及的去以牙还牙。然后,回到这个地方来大声哭泣。

与其说,她是一个小太妹,野孩子会是一个更加确切的称呼。

同样是单亲家庭,在其他孩子选择用犯错误来吸引大人注意力的行为时,程青言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那便是打落牙齿活血吞,也不愿麻烦到她的妈妈。

那简直是一种执念,是她的自尊和自卑相互糅合,她一边骄傲地和那群孩子打架,一边在母亲面前低眉顺眼,像是个乖孩子。根本不需要伪装,因为母亲根本不关注她的成长。因此藏好伤口,悲伤,简直是轻而易举。

纪卓然看到她满脸泪水却防备心极重的瞪着他时,这个17岁的少年笑了出来,程青言到如今都能默写出他的笑容。阳光饱满地打在他的身上,脸部却因为遮挡而落在阴影里。瞳孔里,是种若隐若现的,同病相怜。

他伸出手来,嘿,谁欺负你,我带你去算账。

她说了,没想到他真的带她去算账了。她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他明明那样温和,却让那群先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家伙,哈着腰跟她道歉。

纪卓然站在她身边,笑着问她,解气了吗?

她近乎崇拜地看着他,看到这个前所未有的好看的少年,像神祗一样地站在她那边,帮助她扬眉吐气,真有点,抱着他的大腿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们离婚后,有一个叔叔带着他的孩子来访。她坐在门口的大院子里发呆,最后邻居家大她一岁的胖子阿宝突然露出脑袋来,问她,你家又有男人来啦?我妈妈说,你爸爸就是因为你妈妈太爱勾引男人才不要她跟人跑了的!

也许年少时,说者并不知道这些话是有多少刻薄,甚至如刀片准确无误地插入人的心脏。但是程青言在那时,已经懂得廉耻二字。她扑上去跟阿宝打架。

阿宝力气真大,瘦弱的程青言根本打不过她,可她瞪着眼像头牛一般不肯撒手,即便头发已经被抓得几乎要脱离头皮。

最后,那个叔叔的儿子跑了出来。那个男孩子长得比她高多了,站在屋檐底下,穿着一件漂亮的T恤,脸庞白白净净的。

可惜程青言已不记得,他具体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很好看,和纪卓然一样好看。

他把阿宝打了一顿,然后踹了他一脚说,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一个10岁的男孩子这样浩然正气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往后退一步,抓住程青言的手说,别怕。

她记忆的尾声便是阿宝狼嚎一般地哭,以及那个头发黑亮的形状好看的后脑勺,以及母亲的不断道歉。

那个男孩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只知道那个叔叔,是母亲年轻时的一位老朋友。

被人指着鼻梁骂的感觉太不好受,这让她如惊弓之鸟,她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是受害者,他们却依旧这样没有同情心?

为什么?她不懂。她能做的,就是一边惹麻烦,一边自己解决。

直到她的生命里,再度出现了一个英雄。

他们的常驻地,便是那个废弃的二楼房间。门牌已经掉了,门上的红漆已经悉数剥落。旧时光也被遗忘在了那里,爬山虎和墙壁长久地拥抱,绿色的青苔以疯长的速度,盘踞着所有的墙根。

她坐在角落里,听纪卓然弹琴,旋律总是很忧伤。

其实,14岁的她哪里明白什么叫忧伤。不过是在她小小的爱慕的人眼里眉间捕捉出来的,不快乐。

纪卓然也不快乐,在程青言告诉他她没有爸爸后,他笑着说,我也没有爸爸。并且没有妈妈。

程青言好奇地问,他们去哪里啦?

他们都死啦。

如今的纪卓然,住在继父家。母亲在嫁给继父后的很短的时间里自杀。那是去年春天的事了。听说,是因为抑郁症。

纪卓然很聪明,可是他没有上高中,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中考的时候是年级第三,可却被继父送到了一个技校。

程青言问他学的是什么?

厨师啊……

她便逗他,为什么不学美容美发专业呢?

在程青言眼里,纪卓然会弹吉他,会唱歌,会画画,懂天文地理,历史人文,打起架来,像圣斗士。笑起来能给人治病,哦,后来她知道,那叫治愈系。他上什么样的学校,有怎样的家庭,根本不重要。

现在,也一样。他是她见过最好的男孩子,即便辜负了她,她却不能否认这一点。

她也不记得是在哪一个晚上,纪卓然忽然将脸凑过来。

“小丫头,跟我混吧。以后我罩着你。”

他的脸近在咫尺,像是有人用一把小槌子,敲打着她的心脏。他的呼吸扫到她的脸上,温热得如同春天第一缕柔软的风。

大把大把的烟花绽放开来,把天空染成五彩,像是一场完美的童话盛宴。

“嘿,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于是,马上就要成年的纪卓然,拐带了还没满15岁的未成年的她。

她到现在才想起来,纪卓然说过很多谎。

他跟人打架,胳膊上被划破好长一道口子。

但他说,不疼。

他说小丫头你再哭我就不理你了啊。

可在她哭得更厉害的时候,他准会没辙地过来捏捏她的脸。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说会一直保护她的,却中途退场,不,应当是将她替换下场。

他最后明明选择了别人,却对她说谎说他喜欢的人是她。

答案昭然若揭,他却那么欺人。

骗子。混蛋。

没有月光的夜晚,整个旧房子,似乎随处都飘着魑魅魍魉。

往角落里席地而坐,便除了窗子,看不清其他。

她出神地待着,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忽然从门口进来一个人。

“喂,我知道你在这。”是顾城的声音。

“你没事儿吧?我看你跑出来,我不太放心。”

“嘿。”他站在黑暗的中央,探析着周遭的动静。让程青言不禁屏息凝神。

虽然心跳,一直在加速,加速,在安静里分外疯狂地跳动。

你……是在找我吗?

她忽然想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你给我出来。你明明知道我担心你,一直都特别担心你。你出来好不好?把你的不开心统统倒给我,好不好?”

程青言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这样的夜晚特别让人感到脆弱,黑暗将所有伤口都拿出来晾一晾,不怕被人偷窥了去。这个时候,她特别需要一个人,能陪她说说话。

她几乎要站起来,跟那个找她的男孩说一声,嘿,我在这呢。能不能跟我聊聊?

却见角落里,奔出一个身影,一把抱住了站在那里的顾城。

影子和影子融在一起。

程青言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她亲吻了他的唇。

脚步凝在原地,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像一只猫似的逃离现场。

冷笑着说,程青言,你真是自作多情啊。

过了不多久,顾城和刘珊珊先后进门。表情看不太真切。

“耍我。”顾城上前来钳住她的手。将她拖出了包厢。

程青言,你故意不站出来,故意要看我出糗对不对?

触碰到两片柔软的嘴唇时,程青言脑中一阵茫然,那是一种无法描写的感觉。

只觉得,灵魂像是出窍一般,呼吸都被抽离。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顾城松开她,一脸得逞的表情,却在看到程青言的反应后渐渐消陨。

“如果你觉得,这样我会难过得哭起来的话。顾城,你真的看错我了。”程青言脸上写满不屑,“反正又不是初吻,我根本不会介意。切~”

她丢给他一个不经意的切字,装作满不在乎地从他身边转身走过。

可是胸膛却禁不住不断起伏,面红耳赤,她几乎要炸了。但是她不能露馅儿,不能被那个混蛋知道,她有多在乎他的恶作剧式的报复。

不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她简直,介意死了。

顾城,你大爷的,连纪卓然都只吻过我额头,你大爷的!

望着程青言淡定的背影,顾城愤愤地靠在墙上。

靠。顾城恨恨地想,程青言,你厉害。

那之后,便是分离。她看着他们酒后抱头痛哭,罗胖夹在一伙同学里,依依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酒话。

顾城不在包厢里,刘珊珊也不在。

整个世界,吵闹,却让她觉得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