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的心是无法登陆的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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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轻时唱过的歌(1)

那是一年的五月,接连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总算放晴。

程青言抱着几乎要养出霉菌的杯子走到阳台上时,叶影绰忽然探出脑袋来,一脸的忧伤跟雨水似的滴到程青言的眼睛里。

“晚上陪我去通宵KTV吧。我这几天失眠失得快要得抑郁症了。”

“明早要测验。”青言回答道。

叶影绰不爱读书到了一定的限度,她冲程青言竖了个中指:“程青言,我失恋了,你陪不陪,不陪我现在就从楼上跳下去。”

三楼又跳不死人,她嘀咕着,忽然反应过来,朝着楼上喊:“什么?你又失恋了?”

叶影绰失恋的频率绝对比大姨妈还勤快,而且每次失恋都要死要活,好像每一次都是真爱,且是最后一次真爱了似的,可哪次看她绝望窒息再也不相信爱情状,隔天就会看到她活泼可爱重振雄风。

程青言倒是蛮羡慕她的,总是轻易相信别人,总是轻易投入感情,伤害隔天就忘。

不像她自己。

好像,真的学不会再相信一个人了。因为怕被辜负,索性单向封闭,孤独存活。庆幸的是,这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转而进屋,这时见,林瑶开门进来,她一夜未归,表情倦怠,风尘仆仆中是病态的美。她本就与室友们都不亲近,所以连招呼都免了。

林瑶却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程青言,我来大姨妈了,你有没有……

她从抽屉里翻出卫生棉递给她,她淡淡说了声谢谢,捂着肚子冲进洗手间。

程青言想了想,从抽屉里又翻出了一包红糖,冲了一包红糖水放在她的桌上。

把窗户敞开,阳光只照进一隅,不过够了,一丝一缕就够人活下去。程青言想,她是沙漠里的仙人掌,从不似水仙那样娇弱,一点点,就能活下去,活得悲伤点,又有什么关系。

“你少喝一点。”话一出口,程青言又觉得自己的规劝完全是徒劳,她已经说了不下十遍,叶影绰自顾自地将一箱啤酒喝了个精光,她点了一大堆歌,只放着听。

叶影绰絮絮叨叨着她和董嘉译的点点滴滴,像个怨妇似的,程青言边听边想以后要是有人失恋难过伤心得肝脑涂地,只要喊叶影绰过来说说她的心路历程,对方一定会觉得人生有戏明天会更好。因为谁说过,安慰人不用说那些有的没的,只要说说自己比对方惨,就足够了。

反正叶影绰那夸大其词浮想翩翩的能力,简直是是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对待。

其实她自己也可以用那招“谁比谁惨”的,虽然也许比起很多人微不足道,但应该可以给叶影绰带来宽慰吧。只是,她真的不想提,一点都不想提。

这个城市陌生得干干净净,毫无牵挂,这让程青言觉得挺安全的。

于是她喃喃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们没有缘分而已。

叶影绰忽然跟个悍妇似的丢掉瓶子,抓住程青言的胳膊:“程青言,你会不会安慰人啊!没有缘分……这种陈词滥调是安慰人的话吗?再说了,我跟董嘉译哪里没有缘分啦?我们都姓董啊!这不是缘分是什么!算了,我一个人不醉不归吧。”

叶影绰抹干了眼泪,冲着滴酒未沾的好友不满地说,我都这么伤心了,你都不陪我喝杯酒吗?程青言!你这样,很容易让天资聪慧的我,觉得你那是深藏不露!其实是千杯不醉!

我真不能喝酒,我一喝酒就……

她说,那你去酒吧多亏啊。

然后她忽然一下子趴倒在黑色沙发上,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

“怎么办,失恋的感觉……真的是好难受啊……”

程青言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最大的伤害是安慰徒劳,出走徒劳,忘记徒劳。连时光都无能为力的东西。

叶影绰啊,我比你还要难过呢。

凌晨时分,叶影绰已经昏睡过去,一面模糊不清地喊着董嘉译的名字。像中了邪似的。

说是来唱KTV,除了叶影绰吼过一首《分手快乐》外。音响沦为背景音乐。

空调的度数打得有点儿低,程青言忍不住蜷了蜷身子,音乐一曲终了换下一曲的衔接处,她几乎可以听到,时针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

孤独得,让人觉得窒息。

叶影绰虽梦呓,但睡眠沉得如同婴孩。

而程青言的睡眠总是很轻很浅,因为总是带着怕做噩梦的恐慌入睡,所以即便在睡梦中警觉性也很高,一旦梦到不祥的或者不好的回忆,就会立马醒来,大汗淋漓地睁着眼睛到天明。仿佛一闭眼,自己又要堕进另外一种人生。

其实她才十几岁的年纪,不该像个老人一样生活的,并且是个命途多舛疑神疑鬼的老人,不相信睡眠不相信被窝的人,又怎么能够收获安慰的幸福。

哎。唯有叹气,然后在人前装出一副还很年轻很天真的样子,借由他人的眼,聊以自慰。

再点了一首歌,在点播榜上选了江美琪来听。歌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第一次听这首歌还有买CD的习惯,CD机是妈妈留下来的,算是她的物件里名贵的东西。

程青言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旋律,她像个傻逼一样在路边哭得一塌糊涂,在陌生的城市里,陌生的路边,陌生的人经过,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她蹲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水洼,水洼里映着陌生的她的脸,哭得狰狞,耳朵里不停地回响着一个女声。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是啊,你,还有你,不在我身边,风景再好,也无人共享海阔天空,我快乐说给谁听,我不快乐,又有谁关心。

程青言记得真真切切,她在路边蹲了很久很久,哭了很久很久,从白天蹲到黑夜,蹲得腿都麻了,不得不站起来,抹了抹脸,眼泪结成盐块,她想自己当时一定滑稽得要命。经过她的人里,有蹲下来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的,她手里还握着好心人递过来的纸巾,后来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背过身去,对着花坛哭。

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对面的橱窗里倒影着夕阳,程青言回望身后,看到橙色的日光染亮天空,一种昏暗祥和的光芒。忽然有种青春日薄西山的触动感。

岁月就这样轻柔地滑过云端了,一缕缕孤独的魂从身边过去,直到看到孤独的水洼已经干涸。

那之后,很久没有下过雨。

在黎明破晓时分走出饮乐坊KTV,门口便是KFC,叶影绰问程青言一起去吃个早餐,程青言点头。

这时候,叶影绰忽然跳脚说把手机给落下了,火烧火燎地奔回楼上去拿。

程青言站在门口等她,大清早的还是有点儿冷,她穿着薄薄的衬衣,冻得思维都发麻了,继而享受这种麻痹大脑的感觉。

世界清净得很,车水马龙声未起,一半的世界还在睡眠之中,抬头才看到月亮还未从天空隐去,神清气爽地高高挂着。

靠着墙壁有个穿着灰色外套的男生正在抽烟,黎明的光并不十分清晰,影子孑然而立在墙上,她出神地望着他,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自己又身处在回忆里。

他手指间的烟马上就要烧到尽头了,他马上就会抬起头,撩起嘴角,朝她喊一声,喂,程青言,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啊。然后他会脱下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过来拉她的手,走啦,去吃早餐。不然你的胃又要痛了。

他手里常常夹着一根烟,烟丝一点一点地烧着,她几乎都要担心他会灼掉手指。

他心烦的时候便会抽烟,只是脸上总是掩饰,向她掩饰他的一切情绪,只让他从指尖,随着烟灰滚落,消失殆尽。

程青言想起来,便觉得一阵心痛。

路灯忽然暗了,日光忽然照出来了,似乎在一瞬间就从孤独跳到了喧嚣,远处响起公交车的报站声,小汽车的汽笛声,白天的一切声音都跑了出来,将之前一直在脑海里回荡的音乐给逼得穷途末路,逃走了。

他的烟烧尽了,他把他扔在了墙根,没有用脚去踩灭它,他定定地盯了它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

并不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是一张,很英俊,却也很陌生的脸,眉头微锁,是有一点忧愁的表情,程青言从回忆里幡然醒来,这时候叶影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青言,我来啦,找了半天,原来是掉到沙发缝里去了。啊,天怎么这么亮了啊。

她没再回头,自然也没留意那个靠在墙边抽烟的少年,眉头舒展开来,从盒子里抽出第二根烟,不紧不慢地点上,目光跟在那个有点特别的女孩身上,朝阳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漫不经心地抽着一根烟,始终不换姿势。

早上八点钟,程青言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考完了三堂测试,回光返照完毕,觉得身心无比疲惫。趁着午休想躺一下,但觉得身体越疲惫,神智却愈发清醒。

凌晨梦游一般看到的场景全历历在目,都怪那依稀的晨光太造作,偏要给那个陌生人披上一层难以忘记的面纱。

像她的回忆里的那张脸。又不尽是。

她苦笑着,暗自骂自己胡思乱想,矫情极了。

尔后想起叶影绰来,她知道对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失恋也是家常便饭,哭哭啼啼每日上演,是喜怒形于色的真性情,还是觉得,这一次,可能是真的有点儿难过。虽祥林嫂一般地絮絮叨叨了很久,但破天荒地不说前男友的坏话,只是不住地说,没有他,以后怎么办。

是啊,没有那个人,以后怎么办。虽然日子还是这么走过来了,孤独,却装作无所谓。好似这是她选择的效果,而不是,被迫得到。

就好比看到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便会神经质地陷入回忆里头,像今天黎明,简直像是做梦。

程青言将头埋在圈着的手臂里,很不满地质问自己,十几岁的爱情,有没有必要这样自以为是一生唯一一次啊。

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可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没有被背叛过,被抛弃过的人,便没有发言权。可是被背叛过,被抛弃过的人,却是真的不会说话了。

这个周末程青言照例没有回家。以前是找借口掏离学校,如今却是找借口留在学校。

宿舍的四个女生,住校的原因却迥异。卢蔚然据说家庭条件相当不错,可她又一副不羁少女的样子,于是父母亲索性把她交给学校来培养……嗯,这句话说出来,有点儿像“交给党和人民”的使命感。另外一个女生叫苗苗,是个四眼妹,就像她那时不时擦拭的眼镜片般纯洁无暇。她家不在本地,是借宿生,自然得住校。

至于林瑶……听说她母亲早逝,只有父亲一人独撑,所以她住校。

程青言也不知这逻辑关系是怎么来的。

而她自己,无非是觉得那所谓的家,也并不是家,反而麻烦别人,并且终日会惹得爸爸不高兴罢了。既然如此,何不省事呢?

小考的成绩出来。程青言顶着熊猫眼考了个第三。

并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或者说,她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苗苗羡慕地托托眼镜说,哎,青言,我要是像你这样聪明就好了。

她苦笑,并没有说什么。

真正聪明的人,哪里是能让人透析自己的聪明的呢?遮不住自己的锋芒的,顶多是聪明的笨蛋。

何况,她又不算真的聪明。只不过时间大多,只能跟学习来碰瓷儿。碰着碰着,也便熟络了。那些曾经在她眼里一无是处也一点不熟的单词,公式,忽然之间就填了她的空白。

也想像叶影绰那样,日日开心,尔后伤心,周而复始,忙得不可开交。青春简直绚烂得像一幅泼出去的油彩。虽无章法,但那颜色就已够让人羡慕了。

羡慕归羡慕,但毕竟,人各有命。

程青言始终将这个城市的家,看做是父亲的家,她无法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局外人。

八岁那年,父亲是被素媛阿姨抢走的。他搬出家里的时候,程青眼忿忿不平地站在房间门口,直发抖。他的行李并不太多,话也不太多,素媛阿姨站在门口等着。那是她第一次领会到背叛这两个字。只有8岁,所以她知道站在门口那个女人是个坏人。可是,她怎么看对方都觉得她一点都不像一个被小三破坏婚姻的女人,恶妇应该是面目可憎的,像童话书里描写的会妖术的巫婆,或者是狐媚的仙子,像是古老神话里头那种,也会施妖法,放出一阵烟雾你就连骨头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