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低声道:“你真想那么做吗?你不是刚刚说过你不想娶妻吗?”
后羿道:“可是这一次,我却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会十分痛苦。”
玉蟾抬起头,迎上后羿深情的眼眸,这是真的吗?他居然会对她说这种话,他本来总是那么漠不经心,又经常寻花问柳。
“所以,你一定要快一点好起来,只要你一好,我们就成亲。”
玉蟾很快便伤愈了。伤愈得如此之快,并不只是因为与后羿的亲事,也是因为她终于可以开口告诉后羿,她需要一些什么样的草药来治伤。
她是司药的仙子,要治箭伤,自然不在话下。
后羿便着逢蒙准备他们的婚事,是射日英雄羿的婚事,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道贺的人们络绎不绝,还有许多怨恨的妇人想要看一看玉蟾到底是何等样人,居然可以让后羿这般的浪子也会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一见之下,妇人们才自惭形秽,如同玉蟾这般仙子样的人物,真的是比她们胜出了许多。
玉蟾却觉得厌烦,她本是清净无为的神仙,嫁人也便罢了,还要弄得如此虚张声势,但后羿却似乎早就习惯如此,他的生命本就精彩纷承,身边从来没有少过阿谀奉承的人群。
婚礼过后,在玉蟾一在要求之下,后羿才总算同意隐居于一处安静的市镇。
市中人并不知道这一对年轻的夫妻便是不久前使天下震惊的后羿与玉蟾。
生活总算安静了下来,玉蟾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知西王母是否知道她私自与人成亲,但就算是知道了,她相信王母也一样不会为难她。
她想,从此后,就可以过一些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幸福安静地与后羿度过余生,至少是后羿的余生吧!
逢蒙一直追随他们左右,后羿并未责怪他当日阵前逃脱,面对如此强大的神仙,也难怪他会吓得落荒而逃。
然而这样安静的生活,却并非后羿所习惯的。他的一生本该多姿多彩,叱咤风云,而不该就这样隐姓埋名地过一些无人问津的日子。
初成亲时,他尚能花前月下,替玉蟾画画眉,或者是听玉蟾弹首曲子,打发时光。可是时日久了,他却难免怀念以往的生活。
其实说起来,过去的日子,也无非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而已。他仗着自身的武艺护送行商或者帮助人们消灭出没于村镇之外的狂兽,以此换取钱财。虽然时时会遇到危险,但每一次任务完成之后,他便会用得到的钱财寻找一个新鲜的女人,痛快淋漓地玩乐一番。这样的日子,也许在许多人的眼中很是不堪,但他却觉得爽快,这样的生活才该是一个学武的男人应该追求的,却并非是像现在这样,面对着一个安静的女子,古井无波地度过自己的生命。虽然这样的日子很安全,可他是后羿,他如何能够忍受如此枯燥乏味的人生?
他逐渐离开家门,在市集上治游。有时见到年轻的妇人,也会悄悄地尾随。
若是对方有意,便会成就好事。
他总是在夜晚来临前回家,因为他不想让玉蟾知道,他又开始恢复以往风流的习气。
虽然那些妇人无论姿色与才情见识都无法与玉蟾相比,但所有的男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再优秀的女子,若是成为自己的妻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魅力可言。而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的女子,就算是资质平庸一些,也必然会比自己的妻子更有吸引力。
他本就是好色成性的男子,虽然深爱玉蟾,但也同样无法为了玉蟾而拒绝别的女人的诱惑。
他出行的时间越来越早,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只差在外留宿而已。
玉蟾从未问过他去了何处,她如今已经是后羿的妻子,便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一样,她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不再有别的,只有她的丈夫而已。
千古以来,女人都是如此,无论是仙子,或者是农妇,一旦成亲后,她的世界就完全变了个样。
然而她并非全无所觉,她到底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后羿身上时时有不同的香气,她又如何能够不知?
但她却勉强着自己,不可以怀疑他,绝不可以怀疑他。
§§§第十八节
冬天终于到了。
夜晚来临得更早了,后羿回家的时间就显得愈晚了。
玉蟾时时会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小院,所有的花都凋谢了,连树上也不再有一片黄叶。男人的心真的变得如此之快吗?才几个月前,还是情意绵绵,生死相许,忽然之间,就各怀鬼胎,同床异梦。
原来幸福不过是世间最易凋谢的花朵,连一季的时间都无法维持。
玉蟾想,若是她有感知他人之心的神通就好了,那么当他情深义重之时,便可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逢蒙悄然站在玉蟾身后,他如同任何一个男子一样,很快便爱恋上玉蟾的美丽。然而,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站在后羿身边,所有的光彩就都被他抢尽。
“主母在等主人吗?”他轻声说。
玉蟾轻叹:“相公越来越是晚归,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逢蒙道:“主母真的不知道?”
玉蟾默然,知道吗?就算是知道,也故作不知吧!
“主人早就与镇上的几个女子有染,全镇的人都知道了,只瞒着主母一个人而已。”
只瞒我一人?
玉蟾回过头,厉声道:“你莫要造谣生事,相公对我情有独钟,我不相信才婚后不久,他便会背叛我。”
逢蒙不由冷笑:“主母是想说服我,还是想说服自己?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主母早就应该知道了。”
玉蟾的心便如水一样沉了下去,然而她却固执地坚持道:“我不相信,他不会对不起我的。”
逢蒙冷笑道:“主母若是不信,不仿到镇口挂灰色布帘的人家看看,就明白一切了。”
玉蟾默然,要不要去看呢?应该相信自己的相公,不应该怀疑他,相信他爱自己,便如同自己爱他一样。
但人心真的很难测,她还没有修成他心通,只觉得这世上的人心似海深,变幻莫测。
她下意识地走出家门,依逢蒙的指点,向镇口走去。
果然有一户人家挂着灰色布帘,她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户人家,后羿在里面吗?
门帘掀起来了,她连忙闪身,避在一棵大树之后。
后羿从门内走出来,一个妇人也跟着走出来,两人似乎情兴未尽,那妇人拉着后羿的手不知说了些什么,后羿便笑着在她的面上亲了一下。
玉蟾的心更加沉下去,似乎便要沉入永无止境的深渊。其实早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也许爱情可以使一个人改变,如同使一个神仙改变。
但,他一切如故,改变的只有她而已。
那么曾经说过的话,曾经说,如果失去了你,一定会十分痛苦这样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为什么人的心如此难测?我该怎么样才能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
她仍然回家,后羿已经先回来了,问她去了何处,她只回说,出去走走。
两人相对无言,曾经那么甜蜜的爱情,到如今,不过是尴尬地打发时日而已。
怪不得有些仙人,历尽沧桑,终于把一切情感都放下了。本来还以为感情如此美好,为何会有人愿意忘情弃爱,原来美丽的事物大多不能长久,须臾之间,便消逝了。
玉蟾想,她又与以前有所不同了,这一次离开昆仑仙境,使她终于体会到了人间的百味。
幸福并非长久不变的,痛苦才是永恒的主题。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可以同时爱几个人?为何她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而在他的心中,却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女子?
§§§第十九节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黄河水底,宓儿亦一样感觉到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已经与冯夷成亲,一切皆如她所愿,但一切太如她所愿了。
她看见自己在这件婚事上所做的努力,也同样看见冯夷在此事上的随遇而安。她亦在问同样的一个问题,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难道真的只可以爱一个人吗?为何就不能分一点给朝夕相处的人?为何就算远隔天涯,亦是对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念念不忘?
宓儿自婚后便搬到黄河水府居住,冯夷很好,对她十分温柔,也从不拈花惹草,宫中的侍女皆是老丑的鱼妖,连一个年青漂亮一点的都没有。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她却仍然觉得淡淡地不满,不满的原因很难说出口,总觉得冯夷少了激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温文有余,与她之间,也是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的夫妻,不一定是真正幸福的夫妻。她个性跳脱,若是冯夷还似原来一般,与她打打闹闹,她倒反而觉得自在。
但自从冯夷伤愈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忤逆她的意思。有时她故意寻事,冯夷也只是一笑置之。她开始觉得冯夷陌生,因为她再也无法猜测他的心意。
偶尔,冯夷也会忽然神游物外,脸上便多了一丝温柔之意。
宓儿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玉蟾,这样的温柔与面对她时的温柔是大不相同的。一个女人完全可以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细微的区别,而将这一点区别,当成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事件。
她努力忍耐,希望有朝一日,也许自己的深情可以感动冯夷,使他明白,真正爱他的人,便在他的身边。
但这样的忍耐,到底何日才会有所回报呢?
冬至之日,是冯夷的生日。
宓儿设了酒菜,与冯夷对酌。两人心中都有些愁思,也不需劝酒,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下去。
虽然是仙人,但酒入愁肠,仍然很快便醉倒了。
她扶着冯夷回到室内,两人拥抱着倒在榻上。
冯夷醉眼蒙眬,忽然激情如火。
抱着宓儿在榻上缠绵很久,也不知出入多少次。宓儿虽然觉得疲惫不堪,却不想扫了自己深爱的夫君之兴。
忽听冯夷的口中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玉蟾。”
宓儿便如同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一样,她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寒冷如冰。
她用力推开冯夷,他居然想的是玉蟾。
冯夷已醉,从宓儿的身上翻下,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宓儿忍不住瑟瑟发抖,赤裸的身躯如同沉入冰水中一般,他居然酒醉之后,仍然想着玉蟾。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多短,就那么刻骨铭心,胜过了自小青梅竹马的感情吗?
宓儿紧紧地咬着嘴唇,冯夷,为何你要如此伤害我?
她霍得抽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如此一个丈夫,不要也罢。
然而剑刺到冯夷的喉头,却还是刺不下去,他到底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怔怔地看着他,手一软,剑便“当”地落在地上,她亦是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为何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难道一个人的心真的那么细小,除了自己爱的人以外,再也没有空间容下第二个人了吗?
宓儿是个倔强的女孩,她只哭了一会儿便收住了眼泪。
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想到玉蟾,想到后羿。那个连眼睛都透着不忠的男人,玉蟾却偏偏选了那个人。
若是玉蟾选择了冯夷,也许他们会成为人人羡慕的一对,若真是如此,她便也不必嫁给冯夷。
虽然她可能会更痛苦,但痛苦是可以容忍的,不能容忍的是身边的男人把自己当成别的女人的那种屈辱。
她映着水光,慢慢地梳好妆,飞出黄河水府。
玉蟾,好姐妹,我们已经有许久未见了。
虽然她知道这并非是玉蟾的错,但一个嫉妒的女人,通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理智的动物。
§§§第二十节
玉蟾再见到宓儿,是在一场大雪之后。
那是一个清晨,打开房门,她便见到宓儿站在门外的身影。
她又惊又喜,“宓儿,你来了。”
宓儿微微一笑,“是的,我来了。”
玉蟾有些惊愕,宓儿似乎一下子成熟许多,脸色也苍白如雪,不再似以前那样活泼可爱。“你,一切可好?”玉蟾小心翼翼地问。
宓儿展颜一笑,“好,而且我已经和冯夷成亲了。”
玉蟾喜道:“那真得恭喜你们了。”
宓儿淡然道:“喜从何来。”
玉蟾有些不解:“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宓儿淡然,“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不要与他成亲。因为成亲了以后,一切的希望都会成为泡影。”
玉蟾虽然不知宓儿为何要这样说,但她也同样深有感触。她喟然叹息:“不错,若是只爱一个人,而不试图去占有他,那么爱情便会永远美好甜蜜如同初爱之时,但一旦占有了他,一切就不再相同了。”
宓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你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你与后羿并不幸福吗?”
玉蟾淡然一笑,“这世上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幸福?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有人抛开世上的一切,出家修行,其实世间的幸福真的如同镜花水月,全是虚幻不实的。”
两人在小院之中喁喁私语,只觉得人世沧桑,她们本来都是清净无为的神仙,只为了一个“情”字,便弄致今天的田地。
怪不得感情是仙家的大忌,玉蟾终于真正领悟到了这一点。
然而她却还是不能舍弃这让人又痛又累的情,若是情亦不在了,这心也便死了。一个心死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有千万年的生命,也不过是无边的寂寞罢了。
若是情根未开,连寂寞的滋味也不懂的,那倒反而是一种福分。
宓儿道:“我远道而来,你也不招待我一下吗?”
玉蟾笑道:“对啊!我马上就出去买东西,人间的东西虽然不一定入你的口,但我现在也只有这些能够款待你了。”
宓儿微笑道:“那你可要多买一些,让我尝尝人间的味道。”
玉蟾以青布包头,提着篮子出门。
宓儿看着她的背影,这样的背影,哪里还像是一个仙子,不过是一个市井妇人罢了。
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窗上,她分明看见后羿在窗内窥视她的目光。
她不由微微一笑,脆弱的人类,经不起一点诱惑。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进不算宽敞的小屋。
玉蟾的心忽然轻轻地颤了颤。
回过头,目光深入浅出地在市集之中穿行,人间的嚣喧在耳边一掠而过。
有什么事发生了,又一件改变她生命的事,正在悄悄地发生着。
她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行去,刚开始时,脚步还很慢,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市集上的人们看见狂奔的玉蟾,那个永远温文尔雅,笑不露齿,语不高声地玉蟾,甩落了头上的蓝布头巾,长发在风中飘扬。
然而她一切都管不了了,只顾着自己狂奔。
到了家门前,她却又迟疑不定,不会的,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而且她还是她自小的好友。
不会的,他们不会背叛她。
她终于轻轻推开门,如同一个贼一样闪身进了自家的小院。
侧身在窗下,她分明听见了含意不明的呻吟声。
“是我好,还是玉蟾好?”宓儿问。
后羿的头埋在宓儿的胸前,此时天下的男人只会有一个答案,连后羿亦不能免俗。
“当然是你好。”
宓儿忽然冷笑,站起身,推开窗户。
后羿瞥见脸色苍白的玉蟾,静静地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衣冠不整的二人。
后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两人目光轻轻一触,玉蟾微微一笑,“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
后羿迟疑着问:“哪一句?”
玉蟾一字一字道:“可是这一次,我却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会十分痛苦。”
后羿支吾道:“我说的是真的。”
玉蟾淡然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后羿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玉蟾道:“我明白,不过你也一样喜欢别的女人。”
后羿默然,他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
玉蟾淡然道:“多可笑,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时,还可以说出喜欢我。
人的心真是高深莫测啊!”
后羿从屋内跑出来,拉住她的手道:“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再犯错了。”
玉蟾抬起头,这就是我爱的男人吗?她仍然淡淡地微笑:“我根本就没有怪你。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可是我却仍然想要试一试。若一定要怪的话,只能怪我自己太爱你,连你的禀性也可以漠视。”
后羿道:“你还是怪我,你要我怎样才肯原谅我呢?”
玉蟾微笑道:“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的知交姐妹,我又怎么会真的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