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吉祥的夜间,我确已降示它,我确是警告者。在那夜里,一切睿智的事,都被判定,那是按照从我那里发出的命令的。我确是派遣使者的。那是由于从你的主发出的恩惠。他确是全聪的,确是全知的。
———节选自《古兰经》
斋月到了。
斋月的头一天,西川把手下们集合在沙家的院子里训话。
西川:“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改变作息时间,白天休息,晚上出勤,把主要精力放在夜晚的理由是,穆斯林在斋月里白天咏《古兰经》,天黑以后吃饭,活动,所以对我们来说,黑夜比白日更可怕,要防止他们利用斋月从事反日行动。”
在斋月的头一天黎明,海阿訇站在清真寺宣礼楼上遥望天空,寺里站满了身穿白褂子头戴礼拜帽的穆斯林们,当纤细的新月牙在天空中出现之时,海阿訇高声宣布斋月即开始。西川也换了一身白绸子便装,头上也戴了礼拜帽,这副扮相还真是一个地道的穆斯林,他要跟寺门的穆斯们一起把斋,遵循一个伊斯兰教徒的教规。
二大站在窗子跟儿往外瞅着,问:“这个卖尻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沙二哥:“啥真的假的?”
二大:“他真把斋吗?”
沙二哥:“他手里捧着的那本《古兰经》不假。”
二大:“我得去瞅瞅,卖尻孙是不是白天关着门在屋里偷嘴吃。”沙二哥:“别好事中不中,他就不偷嘴吃,他就是个真的了?装得怪像。”二大冇听沙二哥的劝,还是悄悄趴在西川住的屋子门缝上往里窥视,她瞅见西川还真是手捧《古兰经》在念诵,而那个日本女人则在一旁大吃二喝。
二大把她看到的情况告诉了沙二哥。沙二哥思想片刻起身就往屋外走。二大:“你去哪儿?”
沙二哥:“我去问问他个卖尻孙。”
二大一把拽住沙二哥:“你去问他啥?”
沙二哥:“东大寺门外把着恁多日本兵,他也算个穆斯林?”二大:“别惹事中不中,尚社头不是说罢了嘛,斋月里要安生!”沙二哥:“我又不是去找他打架,怕啥!”
二大:“你不怕,我怕!”沙二哥:“冇事儿。”二大:“有事就晚了!”
二大根本就拦不住沙二哥,嘴里一个劲念叨着:“真主,我的主啊,可别让这个冒失货惹出事来啊……”
沙二哥真的去敲西川的屋门了。
日本女人打开门一瞅是沙二哥,脸上露出了笑容,刚想说什么,身后传来西川的声音。
“沙先生不在房间读《古兰经》,跑到我这里有何贵干啊?”
沙二哥:“想跟你讨教一个问题。”
西川:“别客气,请坐吧。”
沙二哥:“我有啥客气的,这里本来就是俺家。”说罢他随手拉了一条板凳坐了下来。
西川:“讨教什么问题,请说吧。”
沙二哥:“我想问问,恁东洋的穆斯林斋月是咋过的。”
西川:“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沙二哥:“我的意思是说,日本穆斯林和中国穆斯林不太一样吧?”
西川:“都是穆罕默德的子孙,出入在哪里?”
沙二哥:“穆罕默德的子孙咋会派兵把着东大寺的大门,你这是在把斋还是在把门?”
西川微微一笑,说道:“在斋月里,穆斯林每天日出至日落期间,患病者、旅行者、乳婴、孕妇、哺乳妇、产妇、正在行经的妇女和作战的士兵,这些人是不受严格把斋限制的。你这个穆斯林连这个都不懂吗?”
沙二哥:“我咋不懂,枪在恁手里,恁随时可以杀人。”
西川:“我杀人吗?”
沙二哥:“连一只鹩哥恁都不放过,谁信恁不会杀人?”
西川的脸整了下来,用阴冷的口吻说道:“沙先生,我很欣赏你们祥符的一句话,那就是‘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我是个伊斯兰教徒,同时也是个军人,作为伊斯兰教徒,斋月里我能做到严格把斋,不吃、不喝、不抽烟、不饮酒、不行房事等,直到太阳西沉;作为军人,我又必须恪守职责,必须在支那,在祥符,在寺门维护大东亚共荣圈之安全,必须消灭一切敢于对抗大日本帝国的敌人。在这个问题上是不存在个人信仰的,你的明白?”
沙二哥:“明白不了糊涂了吧。你可别说了不算,别关着门在屋里偷偷吃食儿啊!”
西川:“你看见我偷食儿吃了吗?”
沙二哥:“你有两个标准,我也有两个标准。你说你是伊斯兰教徒,我可以把你当伊斯兰教徒看;你说你是军人,我就把你当成军人看。不过有一点我心里清亮,全世界的伊斯兰教徒在斋月里的标准应该是一样的。”说罢他站起身来,瞅了日本女人一眼,“大白天偷吃食儿,是要受到惩罚的”。
西川的脸铁青着。
沙二哥压西川屋里出来,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他在和西川理论的时候,发现那个日本娘儿们不停地在吃,压这一点上判断,那个日本娘儿们不是穆斯林。
天渐渐地黑下来。沙二哥站在窗户边瞅着即将黑透的天空,大声说道:“妈,咱吃啥?”二大:“还能吃啥,馍菜汤呗。”
沙二哥:“有肉冇?”
二大:“有肉,自己腿上的肉。”
沙二哥:“卖尻孙!他们一来咱们连肉都吃不上了!”
二大:“你见天去尔瑟那儿喝汤,肚里还冇油水?”
沙二哥:“那也叫汤?尔瑟不知压哪儿拉来一车骨头,都快熬了半个月,那叫清水骨头汤,连油星都快见不着了!”
二大:“中了,有骨头汤喝就算不孬了。”她往窗户外瞅了一眼,低声说道,“不中趁黑我去捞摸卖尻孙们一点?”
沙二哥:“还是我去吧,你老手脚冇我麻利。”
晚上,把了一整天斋的穆斯林们在进餐之后又开始彻夜不眠地礼拜、念诵《古兰经》,以期得到真主在夜晚的特殊恩惠。
沙家院子里的老日们除了留守的之外又全副武装地出动了,院子里很宁静。
沙二哥打开房门像一只敏捷的猫一样蹿了出来,溜着墙根儿绕过劈柴堆进入了老日们的厨房。沙二哥进入厨房就像进入天堂一样,见啥抓啥,见啥吃啥,干脆脱下布衫把老日们用于夜餐的米饭统统包进了布衫里,还不过瘾,又把铁桶里的清油倒进米饭里,也顾不得哩哩啦啦了一地。可能是捞摸得太忘我,沙二哥冇觉察到院子里有光亮朝厨房走来,等他意识到不妙的时候,日本女人手里端着煤油灯堵住了厨屋的门。
日本女人诈尸般的尖叫刚一出口,就被一步蹿到跟前的沙二哥勒住了脖子。
沙二哥压低嗓门:“别出声,敢吭气就搦死你!”日本女人被勒得无法喘气,只得连连摆手表示不会出声。沙二哥:“我得宰了你,不然我也活不成!”
日本女人还是连连摆手,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有话要说。沙二哥压日本女人的脸上确认她不会再诈尸以后,慢慢松开了手。日本女人长喘了一口气,说道:“你差点勒死我……”沙二哥惊讶地睁大两眼:“你是中国人?”
日本女人点头:“祥符人。”
沙二哥还是难以置信地瞅着日本女人的脸。
日本女人:“俺家是杞县的。”
沙二哥:“杞县的……”日本女人:“咋,口音听不出来?”沙二哥:“那你这是……”
日本女人瞅了一眼沙二哥撒在地上的米饭,催促着:“快走吧,我来拾掇这一摊儿。”
沙二哥带着满脸的疑惑离开了厨屋。当他溜回自己的房间后,二大迫不及待地压沙二哥手里接过滴油的布衫:“啥好吃的?有肉冇?”
沙二哥冇说话,一屁股坐在床上发愣。二大将油乎乎的布衫打开:“咦,还是米饭,咋冇肉呢?”沙二哥还是冇吭气儿。
二大:“我问你话呢,发个啥愣啊?”沙二哥反应过来:“你说啥?妈。”二大:“我问有肉冇。”
沙二哥:“冇肉。”
二大:“这帮老抠孙,过节也不吃点肉。”
沙二哥又在想着什么。
二大一边使手往嘴里填着油米饭,一边问道:“二孩儿,你咋了?咋不吃啊?”
沙二哥喃喃地:“她咋会是杞县人呢?”
二大:“谁是杞县人啊?”
沙二哥:“西川他老婆。”
二大:“啥?西川他老婆是杞县人?”
沙二哥点头。
二大:“杞县的日本人?”
沙二哥:“啥杞县的日本人,就是咱的杞县人。”
二大的手停止了再往嘴里填油米饭,似乎还是啥也冇明白,眨巴着眼睛瞅着沙二哥:“她,她不是西川的老婆吗?咋,咋会是咱的杞县人?”
沙二哥:“我也纳闷。”
二大:“咋,你刚才碰见她了?”
沙二哥:“刚好被她撞着,躲都冇躲及。”
二大担心地:“不会出叉劈吧?”
沙二哥:“我想不会。我眼望儿就是想知,这个娘儿们到底是个啥来路,咋回事儿。”
二大:“我也想知。”正在这时,屋门被轻轻敲响。二大:“谁呀?”
门外传来日本女人很轻的声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