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阿丹啊，你和你的妻子同住乐园吧，你们俩可以任意吃园里所有丰富的食物，你们俩不要临近这棵树，否则，就要变成不义的人。
———节选自《古兰经》
西川和宪兵分队进入了徒手官兵管理所的第一天，管理所所长胡屏章就把西川叫到所长办公室里训话。
胡屏章：“你填写的表格我看过了，你是士官学校的高才生，在祥符驻守期间，除了执行军令没有其他恶迹，所以就不以战犯论处。战争嘛，伤害了很多人，祥符遭受的伤害你作为侵略者最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要说的是你在管理所的任务。”
西川一个标准的军人立正：“请所长明示！”
胡屏章：“你的任务是率领你的宪兵分队，在祥符城里清理战争废墟，整理大小街道，尽可能在你们被遣送回国之前还祥符城一个新面貌。”
西川又是一个标准的军人立正：“服从所长命令！”
胡屏章：“你可以走了。”西川却站着没动。胡屏章：“还有事吗？”
西川：“所长，我有个私人问题请所长帮助解决。”
胡屏章：“你说吧。”
西川：“我在祥符有一个女人……”
胡屏章：“我知道，一个杞县女人，你打算把她带回日本去？”
西川：“是的。”
胡屏章：“你想过没有，可能吗？”
西川：“有困难，但我一定要这样做！”
胡屏章：“我看你是痴人说梦！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不就是个姘居的关系嘛。你说带走就带走了？咱这个管理所里面的日本兵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一个国家的人到另一个国家去，那是需要办理多少手续的，她有外交部 签发的护照吗？她经过你们国家的大使馆批准吗？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像个狗屁不懂的孩子！”
西川：“是的，所长说得完全正确，我也非常明白。但我的想法是，能不能有劳所长帮助我代办这些事情，如果所长愿意帮忙，西川将感激不尽！”
胡屏章：“我就是想帮你代办，她也没这个资格啊，她是你什么人？这不是开玩笑嘛！”
西川：“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想请您帮助的是，能否把她作为日本人来办理？”
胡屏章：“天方夜谭。你说说，我怎么把她作为日本人来办理？”
西川：“当作随军的慰安妇。”
胡屏章：“这，这可能吗？”
西川：“当然可能，你只要把她造进遣返回日本的慰安妇名册里，她就能走。”
胡屏章不语了。
西川：“所长，我知道您有这个权力，给您添麻烦了，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带回日本去！”
胡屏章：“为什么呢？”
西川：“原因很简单，她是我的女人！”胡屏章：“为了爱情，是吧？”西川单腿跪下：“所长，请您一定要帮忙！”
胡屏章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西川，说道：“战败了都没有下跪，为一个女人……好吧，我试试。”
西川每日领着日本兵们在祥符城内清理战后废墟。这天，当他们在北土街清理一处坍塌的房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街道旁大声叫他。
“西川！卖尻孙！你也有今天啊！老子回来了！”西川抬头一看，八妞拄着一根拐杖站在路旁。西川丢下手里的工具，走了过去：“八妞君，别来无恙。”八妞拍了拍自己的腿：“无恙？腿都被恁打折了还无恙？老子今个就是专门来寻你，赔老子腿的！”
西川：“对不起，八妞君，战争伤害了很多人，我向你道歉。”八妞：“道歉管球用！我把你的腿打断我向你道歉中不中啊？”西川：“对不起，除此之外，我能做的还是道歉。”
八妞：“那，除此之外我能做的就是打折你的腿！”说完举起手里的拐棍就朝西川的腿上夯去，西川躲避不及被八妞的拐棍狠狠夯在了腿上，一拐棍就把西川夯翻在地。当八妞再次举起拐棍的时候，被赶到的沙二哥一把捞住了拐棍。
沙二哥：“八妞！你弄啥！”
八妞一见是沙二哥放声痛哭起来：“我弄啥，你说我弄啥，腿被他们打折了，命也差点丢在他们手里，你不是不知啊，七个游击队的弟兄就在我身边倒下，七条命啊，说死就死了，我命大跑得快，可我受的啥罪你知不知……”
沙二哥：“我知，我知，兄弟我知，别哭，别哭兄弟……”
八妞越哭越伤心：“我瘸巴个腿逃出祥符，缺医少药，冇吃冇喝，去重庆还差一点淹死在嘉陵江里。艾三说到了重庆有人管，有个球人管，根本冇人搭理我，冇法儿，我瘸巴个腿四处要饭，啥鸡巴国民政府蒋委员长，他们压根就不认这壶酒钱，我让艾三那个卖尻孙给缺了，他窜得冇影儿，丢下我不管，日本人、国民党冇一个好玩意儿……”
沙二哥抚慰地拍着八妞：“中了兄弟，中了，别哭了，你这不是回 来了嘛，哥哥给你接风，给你压惊……”
八妞：“不中，我不要你接风，也不要你压惊，我都不要！”
沙二哥：“那你说吧，你要啥？”
八妞：“我要在寺门跟儿支个汤锅！”
沙二哥：“冇问题，这事交给哥哥，谁要敢不让你支这个汤锅，哥哥把他的腿打折！”
这时，西川从地上爬了起来。
西川：“谢谢你，沙先生！”
沙二哥：“卖尻孙，照说真该让八妞把你的腿打折！可俺祥符人不跟你一样！”
西川：“对八妞君的腿，我表示道歉，遗憾。”
沙二哥：“快滚吧！去瞅瞅你的女人，她病了，想见你！”
西川向胡屏章请了假来看洪芳。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瞅见洪芳坐在床上织毛衣，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洪芳丢下手里的毛活儿：“你的腿咋了？”西川：“没怎么，不小心磕了一下。”洪芳伸手去拉西川的裤腿：“让俺瞅瞅。”西川推开洪芳的手：“别看了，没事。”洪芳：“真的冇事儿？”
西川：“你不是病了吗？”
洪芳：“我冇病，缺沙老二的，要不他不帮我去叫你。”
西川：“现在对我们来说是最关键的时候，万万不可大意，小不忍则乱大谋。”
洪芳：“啥大谋小谋的，俺叫你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西川：“什么好消息？”
洪芳：“你真中，枪法真准，恁多年冇打准，这回让你一枪打中了。”
西川不解地：“我没有打枪啊？”
洪芳：“俺去找郎中号过脉了，种上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西川：“你怀孕了？”
洪芳点了点头。
西川一把将洪芳抱了起来：“太好了，回日本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洪芳紧紧搂住了西川的脖子，说道：“有儿了俺就不怯气了，恁大老婆敢寻俺的事儿，俺就把儿子抱到她跟儿让她看……”
西川和洪芳沉入进了想象中的幸福和甜蜜，此时他们只有一个期望，赶紧离开祥符回日本去。
胡屏章真帮忙，还真把洪芳用了一个化名写进了慰安妇遣返名单里。这下可把西川高兴坏了，一连向胡屏章鞠了好几个九十度的躬。
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着。1945年年底，祥符徒手官兵管理所的日本军人分几批离开祥符，从大连乘船返回日本，西川和洪芳是最后一批离开祥符的。
洪芳这一回真的要走了。她在临行之前去向二大和汴玲告别。
二大竟然抹起了眼泪：“妞啊，你在这个院里住了这么几年，俺也看出你不是个孬人，你跟着老日去那么远，要照护好自己，说到底那不是咱的地儿，你的娘家还在祥符啊……”
洪芳从身上摸出一根金条来：“二大，这是俺一点心意，恁老一定得把这个收下。”
二大把眼角的泪用袖子一擦：“你这是弄啥？骂俺不是？你要是就这俺就不搭理你啊，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汴玲抱着孩子也说：“小看人是不是？这要叫俺家那口子知，非骂死俺娘俩不中，只要你跟那个卖尻孙过得好，俺寺门的人不图回 报，俺要是图回 报，俺就不会留你在俺家住！”
洪芳：“不中，恁一定得收下，要不我心里会不安的。”
一番推来搡去之后，二大还是接住了那根金条。
二大：“就这吧，算俺给你存住，啥时候在日本过烦了你还回来，这金子还是你的。”
在寺门跟儿街坊四邻的目光追随下，身穿和服的洪芳离开了寺门。
洪芳就这样跟着最后一批遣返人员去了大连，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已经在大连港登船的洪芳又遇到了麻烦。
在马上就要起航的日川丸号的四等舱内，进来了几名国军的宪兵，他们在一群被遣返的慰安妇里找到了身穿和服的洪芳。
国军宪兵：“你的名字？”洪芳用事先准备好的日语回答：“大美智子。”国军宪兵：“籍贯？”
洪芳：“日本京都。”
国军宪兵：“请跟我们走一趟。”
洪芳：“为啥？”
国军宪兵笑了：“为啥？听听，河南话都出来了，你说为啥？走吧，别装了，日本不是你去的地方！”
洪芳：“我是日本人，我真的是日本人……”
国军士兵：“你是球的日本人，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你是祥符的杞县人，快走吧，堂堂一个中国女人要给日本人当老婆，丢人不丢，走！下船！”
洪芳哀求道：“求求恁，别让俺下船，俺是日本人，俺真的是日本女人，俺求求恁了，俺丈夫叫西川，也在这条船上，不信恁可以去问他……”
国军士兵：“走吧，别西川东川了，你们的底细我们已经完全清楚了！”
死活不愿意下船的洪芳被两名国军宪兵架离了船舱。
洪芳一路挣扎、哭号着：“撒开俺，恁撒开俺，俺是日本人，俺是日本女人……俺求求恁了……俺真的是日本人啊……”
就在洪芳被架下旋梯上岸的时候，听到喊叫声的西川从舱内冲到了甲板的旋梯旁，他要去挽回这个局面，但是船已经起航了。
舷梯旁的西川呐喊着：“洪芳！洪芳！”
岸上的洪芳声嘶力竭地回应着：“西川！救俺！快来救俺啊，俺是你的女人，俺是你的老婆，俺是日本人！西川，你不能把俺丢在这里……”
西川痛心疾首挥泪嘶喊：“洪芳！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日本人！你是啊……”
哭得昏天黑地的洪芳骂道：“西川，你个卖尻孙，俺生是你个卖尻孙的人，死是你个卖尻孙的鬼！你是个卖尻孙啊，西川……”日川丸号离岸了，洪芳和西川的声音仍随着海风在飘荡，越来越远。船舷旁的西川依旧在喊叫着：“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等着我，洪芳……”
此时的洪芳已经哭晕在了码头上，西川站在远去的日川丸号甲板的船舷旁只能看见洪芳身上和服的颜色。也就是洪芳扑倒在码头上的这一刻，一股殷红的血液渗透了她的和服———她流产了。
是胡屏章出卖了洪芳，也不能说是出卖，他是担心这个秘密一旦被上司发现会影响到他的晋升。
清晨，在寺门跟儿的人们围坐在汤锅前热火朝天喝汤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句：“快看，那个假日本娘儿们又回来了！”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一个方向，身穿和服的洪芳手里拎着一个布包，疲惫不堪地走进了南口，在寺门跟儿人们的注视中，洪芳走到东大寺门前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腿一软瘫倒在了东大寺的门前……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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