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已降示你许多明显的迹象,只有罪人不信它。
———节选自《古兰经》
还剩下最后的十天了,沙二哥还是一筹莫展。几个弟儿们在沙二哥紧锁不展的眉头前也失去了信心,该想的办法全想了,再也想不出战胜大军鸡的办法了,几个弟儿们就快彻底塌气①了。
白凤山:“那玩意儿咱就不能自己做吗?”
乌德:“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以为那是做把菜刀?你做做试试。”
白凤山:“我还就不信这个邪,我还非试试不中!”
白凤山还真把那块合金拿回家去试试了,第二天早上喝汤的时候一个劲甩头:“不中,合金这玩意儿太硬,咋烧也化不成水。”
马老六:“不逞能蛋了吧,就你比别人尿得高?”
乌德:“烧化铜铁还得一千多度的高温,你以为架上柴火就能把合金烧化?那日本人的小钢炮咱还能做哩。异想天开,不是那么回事儿。”
白凤山甩着头,叹着气:“去球,冇招了。”
沙二哥又把郁闷的心情带到了家里的饭桌上。
二大:“咋?这个法儿不中?”
沙二哥:“不是不中,金拐子能做,可他不做。”
二大:“为啥?”
沙二哥:“胆儿小,怕惹麻烦。”
二大:“冇别的法儿了?”
沙二哥摇头。
二大一拍桌子:“老鳖孙,我去寻他!”
沙二哥:“别去了,冇用。”
二大:“冇用的是你,你看我去有用冇用!”
沙二哥也冇再阻止二大去寻金拐子,心想,有用冇用骂骂他个老扁糊②也能解解气。
吃罢晌午饭,二大直奔马道街去了。
二大走进金拐子的店铺,金拐子正与两个顾客在谈生意。
二大笑容可掬地:“他舅。”
金拐子用眼睛朝周围撒了一圈:“你叫谁唻?”
二大:“叫你唻。”
金拐子:“你叫我啥?”
二大:“我叫你他舅啊。”
金拐子:“谁舅啊?”
二大:“孩儿他舅啊。”
金拐子:“胡叫八叫啥,谁是孩儿他舅?”
二大脸一翻:“我要不叫你一声孩儿他舅,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来找你这个孩子他舅!”
金拐子:“找就找呗,别胡乱叫,我来祥符几十年了,你以为我不知,祥符叫孩子他舅是骂人的!”
二大:“你还知我是来骂你的呀,我今个就是来骂你的!”
金拐子:“你凭啥骂我?不吃你的不喝你的!”
二大:“摊为你缺斤少两!”
金拐子:“缺啥斤少啥两?”
二大从手指头上捋下个戒指:“这戒箍是你打的吧。”
金拐子接过二大手里的戒指,仔细瞅了瞅:“是啊,三十年前打的。”
二大:“瞎话篓,三天前打的!”
金拐子:“三天前打的?这明明是三十年前恁家老虎活着的时候打的!”
二大:“俺家老虎活着的时候打的,我咋眼望儿来寻你,明明是你三天前打的你咋不承认!满共才六克金子你就敢昧下一克,还是亲不溜溜的自家人,摸摸你的心口嘴,良心让狗吃了!”
金拐子急了:“你,你,你咋就这乱说……”
二大把脸转向那两位顾客:“恁瞅瞅,亲不溜溜的孩子他舅,俺家老头活着的时候他俩是好弟儿们,俺家存了这么几克金子,我要过生日,俺儿非得让我打个戒箍戴上,都知他手艺好,我就来找他了,谁知他咋是个生熟都杀的货啊,六克金子打成戒箍后就变成五克了。俺儿说算了吧,他也这把子岁数了,占便宜就让他占吧,多昧一克少昧一克都带不到棺材里去。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占谁的便宜都中,就是不能占俺的便宜。恁不知,他这个人压年轻时候就爱占个小便宜,禹王台里头有块康有为写的石碑恁知不知?都被他拉回家了,要不是俺家老头把他骂了一顿,康有为的石碑眼望儿还垫在他家的茅厕池里。恁说这个人中不中,我不骂他我骂谁!他该骂不该骂!”
二大连珠炮似的这一番话刚说完,两位顾客转身离开了金拐子的店铺。
金拐子:“哎,恁咋走了……”
二大:“就你这个德行,谁还敢跟你做买卖啊。”
金拐子气得吹猪,用指头点着二大:“你,你,你你,你这不是要毁我吗?”
二大笑了,不紧不慢地说:“我就是要毁你个老扁糊,你不是禀性吗?你不是光棍吗?你不是祥符城里冇人呛茬③吗?我就不相信冇人能拾掇住你。”
金拐子气得就去摸拐棍。
二大:“咋?你还想用拐棍夯我?你要不夯你是个孬孙,你夯啊!夯啊!”
金拐子举着拐棍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半天,终于有气无力地放了下来。
二大:“我告诉你老金头,从今个开始,你的店铺只要开门我就来搅和你,还是这个法儿,毁你的买卖,你啥时候孬劲,咱啥时候拉倒,我说到做到。”
金拐子把手里的拐棍往地上一扔:“我的老嫂嫂!你咋也恁糊涂啊,日本人咱惹不起!”
二大:“惹不起,惹得起,也冇让你去惹呀,看把你吓得尿裤样,天塌下来有嫂嫂我顶着,砸不着你。二孩儿这一回跟日本人挺,俺沙家啥都不顾了,你这个做老的不支持他,不给他当后盾,说得过去吗?不就是一条命嘛,不就是一个牛肉摊和一个金匠铺子嘛。咋?你非得眼瞅着二孩儿败在日本人手里你才高兴?你非得瞅着全祥符城的人难受你才痛快?我瞅你真的是老糊涂了!”
金拐子一翻眼:“我高兴啥,我又不是日本人!我糊涂啥,我不知日本人孬孙?”
二大:“这不妥了嘛。”
金拐子:“我是担心……”
二大:“你啥也别担心,这祥符城里,只要俺寺门的人不担心,恁都别担心!”
金拐子:“我的老嫂嫂,亲姐姐,你真是比恁家老虎还二百五啊!”
二大成功降服了金拐子。
金拐子店铺打烊,整整花了一天时间做出了一对令人赞叹的合金鸡爪刀。寺门的几个弟儿们兴奋得就像吃了蜂蜜。
白凤山:“老二你怪中,一身好武艺,打仨贴俩,遇见金拐子个老别筋④你可没招了吧,还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沙二哥问二大:“妈,你都跟俺金叔说啥了?他恁痛快就答应了?”
二大:“我冇说啥啊。”
沙二哥:“不可能冇说啥。”
二大:“我真的冇说啥,不信你去问恁金叔。”
沙二哥:“我才不去问他。”
二大:“噢,我就问了他一句话。”
沙二哥:“问了他一句啥话?”
二大:“我问他,听说当年你把禹王台里的康有为拉回家垫茅厕池了?”
沙二哥:“恁俩到底是谁把康有为拉回家了?”
二大笑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在沙二哥等人信心满满等待正月十六到来的时候,又出事了,那只秃屁股鸡生病了。
正月十四的早起,沙二哥像往常一样掀开鸡笼,他发现那只秃屁股窝在笼里死活不肯站立起来,伸手一摸秃屁股的颈部,不好,秃屁股发烧了。几个弟儿们急忙凑到鸡笼跟儿一起给秃屁股会诊。
沙二哥问:“乌德,鸡放在恁家,夜隔晚上有啥异常没有?”
乌德:“夜隔晚上喂食的时候,它就不吃,我以为是上一顿吃得太饱,也就冇在意。”
盘善:“啥冇在意,你瞅瞅,鸡屎都是绿的!夜隔晚上你都冇瞅见?”
乌德:“谁要瞅见谁是狗,我真的冇瞅见。”
白凤山:“你就是狗!后个就要打比赛,你说咋办?”
马老六:“我说别把鸡放在乌德家,尔瑟还不愿意,说乌德照护得好,这好,可把它照护好了!”
尔瑟不愿意了:“我啥时候不愿意了?你不是也说乌德照护鸡照护得好嘛!”
马老六:“我冇说过这话!”
尔瑟:“不认账不是?”
马老六:“冇说过就是冇说过!”
尔瑟:“说过!”
马老六:“冇说过!”
尔瑟:“说过就是说过!”
马老六:“冇说过就是冇说过!”
沙二哥:“中了中了,互相埋怨管个球用,当务之急得马上把它的病治好,后个就要下鸡坑了!”
几个弟儿们为秃屁股的病整整忙碌了两天,甚至把秃屁股抱到朝鲜人开的医院去了。药也吃了针也打了,冇用,秃屁股的头还是耷拉着,下肢无力还是站不起来。
沙二哥和几个弟儿们彻底傻脸了。
乌德:“去球吧,不中跟卖尻孙去说说,换个日子吧。”
盘善:“只有这了。不是俺怯场,是鸡病了,冇法。”
沙二哥心里恼丧,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黄昏时分,沙二哥在街南口截住领着巡逻队回来的西川,当他把秃屁股生病的情况告诉西川之后,西川哈哈地笑了起来。
沙二哥:“有啥好笑的,这是实际情况!”
西川:“实际情况恐怕是你想临阵脱逃吧?很遗憾,明天你们祥符人一定会这样猜测,那就是你沙先生害怕了,退缩了,在大日本皇军的大军鸡面前俯首称臣了,你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楚,解释了也没人会相信。沙先生,不是鸡生病了,是你生病了,你生的是恐惧大日本皇军的病。”
瞅着西川得意洋洋的面孔,沙二哥真想上去一脚把他踢死。
注:
①塌气:泄气、失去信心。
②老扁糊:老家伙。
③呛茬:应为“戗茬”,不好惹。
④别筋:别劲、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