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宥罪过、准人忏悔、严厉惩罚、博施恩惠的主。除他外,绝无应受崇拜的;他确是最后的归宿。
———节选自《古兰经》
尽管沙二哥和八妞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就在他俩大吃二喝经堂席的时候,沙家院子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儿,对西川来说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且飞得是那么蹊跷,那么令他沮丧至极,沮丧的他真的差一点就开枪把沙二哥和八妞一起打死。西川是一个理智的人,更是一个有心计有谋略的人,他强压怒火和内心的沮丧,决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真是出了幺蛾子,那个已经被打死的士兵又起生回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冇死日本兵胸膛上一枪是八妞打的,那颗不争气的子弹擦着他的心脏穿了过去,就差那么一点点,八妞如果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手不发抖,那个日本兵指死无活。唉,八妞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下你可惹了大麻烦。
日本军医医术确实比祥符城里的大夫高明,按照西川的命令,必须让这个还有一线生还希望的士兵睁开眼睛。日本军医做到了,那个必须死的家伙没死,还真的睁开了眼睛。当这个喜讯传到西川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摆经堂席的大屋里,所以西川敢夸下海口要让凶手浮出水面。
那名士兵睁开眼睛之后,日本军医大松了口气,由于紧张和疲劳,军医坐在一旁睡着了。大概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当军医睁开眼睛再看的时候,那个已经生还的士兵又死了,而且死得蹊跷,军医检查之后判断为窒息而亡。为什么会窒息而亡让人十分费解。军医判断,肯定是有人乘他睡着之机对那士兵下了毒手,但是让人费解的是,恰恰就是在军医睡着的时候,门外那个站岗的士兵又去作坊后墙根的茅厕撒了泡尿。可撒尿才能撒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也要不了五分钟吧,可就是在这五分钟内有人进入了治疗的房间,并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西川紧锁着双眉听完了下属的汇报之后,找来守院门的士兵了解情况。据把守院门的士兵讲,临近中午的时候,除了本部士兵之外,还有两个支那人进入院子,一个人是给伙房送劈柴的,另一个是事先约定来的人———灯笼章。
西川这伙日本宪兵刚驻扎进沙家院子的时候,曾与二大商量过买劈柴的事宜,日军负责伙食的军士想买院子里堆放着的劈柴做饭,这个请求被二大一口拒绝,那咋能卖,劈柴堆下面还埋着一把枪呢。遭到拒绝之后,日军伙房的劈柴只有联系外面的人定期给送到沙家。据把守院门的士兵讲,送劈柴的人不大可能干这种事情,首先他不知道寺门清晨发生的事情,再者,劈柴直接送到了伙房,他是在日军伙头兵的监督之下卸完劈柴后离开的院子,卸劈柴的过程中那个送劈柴的人就没有离开一步。这样,那另一个人就成了重点怀疑的对象,这个人就是灯笼章。
灯笼章是祥符城里扎灯笼的名角儿,祖辈都是扎灯笼的,据说当年被封在祥符的周宪王朱有炖酷爱祥符杂剧和民间工艺,歌舞升平的周王府里彻夜红灯高照,那些五花八门粉饰太平的灯笼全出自灯笼章 家族之手。手艺人嘛,谁来统治就给谁扎灯笼,王爷来了扎,府尹来了扎,总督来了扎,司令来了照样扎,现如今老日来了更不敢不扎。
灯笼章是西川几天前亲自约来的。十一月三日是日本一个重要传统节 日,这一天作为明治天皇的生日要举行庆贺活动,无论是在日本本土还是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只要有日本人聚集 的地方都会自发举行庆祝活动,占领祥符的日军也不例外。西川准备在沙家的院子里扎几个大灯笼挂起来以示对此节日的庆祝。灯笼章是八妞向西川推荐的,问题会不会出在这上面?这引起了西川的深思。
西川决定先把灯笼章 抓来再说。他命令下属把沙二哥和八妞先看押起来,等审讯完了灯笼章之后再说。
很快灯笼章就被抓到了沙家,被绑在树上挨了两皮鞭之后,灯笼章 就招供了,承认是八妞付给他了十块大洋。西川走到灯笼章 面前,亲手给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说道:“对不起,章先生,让你吃苦了。”并吩咐下属给了灯笼章 十块大洋之后,将灯笼章 释放了。下属不解地问为何要释放灯笼章,西川微笑着说:“只挨了两鞭子就招供的人,可能吗?”
西川大声命令属下:“去,把那两个卖尻孙给我绑在树上!”
西川是真恨在骨子里了,要不他也骂不出“卖尻孙”这样的词汇来。他认为,不管是谁干的,沙二哥和八妞都难逃干系,四个日本军人被击毙完全有可能就是这两个人联手所为。
西川咬着牙骂道:“卖尻孙,今天我看看到底谁是卖尻孙!”
沙二哥和八妞被日本兵们分别绑到了院子里的两棵槐树上。被绑起来的还有汴玲和二大,只不过她们没有被绑在树上而是被绑在了屋里。
八妞刚一被绑在树上就知道自己肯定戗不住这种折磨,因为灯笼章挨皮鞭的时候他就听得真切,他一边听一边对沙二哥说:“下面就该轮到咱俩了,我可戗不住那么粗的皮鞭,一鞭子我指定就招。”沙二哥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知道,此刻八妞招与不招已经无所谓了,落到西川手里就冇好。沙二哥似乎早就知道,落到西川手里是早晚的事情,这院子里驻扎的老日们心里都清亮亮的,这个院子里的沙家人,个个脸上都带着反日的情绪,这一场灾难是不可避免的。
此刻被绑在树上的八妞再次催促沙二哥表态:“你闭个眼弄啥,听见冇,他们一打我可真的就招!”
沙二哥依旧闭着眼不耐烦地说:“想招你就招,只要能活命。”
八妞叹息着骂道:“唉,卖尻孙,恐怕老子这条好腿也保不住喽,该死球朝上吧……”
其实,八妞在听灯笼章 惨叫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对策,他原本想告诉沙二哥,但瞅见沙二哥还是那一副不待见自己的模样就把话咽了回 去,心想,去球,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别说,八妞这个自我逃脱的法子还不赖,当他被扒去衣服绑在树上,瞅见那个手握皮鞭的老日抬起手要挥鞭的时候,八妞大声对另一棵树上绑着的沙二哥高喊了一声:“老二,我撑不住了,先去睡一会儿!”说完用自己的后脑勺狠狠在树干上一磕,立马晕厥过去。他在做此举之前心里说道:打吧,卖尻孙恁就是把皮鞭抽断,长痛不如短痛,老子自己把自己先磕晕再说。
八妞把自己一磕晕可把西川吓得劲了,他以为八妞是自杀,他说啥也不能让八妞去死。因为西川心里才是清亮亮的,如果开口招供也是八妞开口,沙二哥这样的人一看就有种,真就是把皮鞭抽断也难让沙二哥这样的人招供。
八妞立即被从树上放下来,被老日们抬进屋去抢救去了。西川站立在沙二哥面前问道:“你是不是也准备来这么一手?”沙二哥笑了:“我要来这么一手还等到被恁绑在这里?太小看老子了,不就是给老子松松筋骨嘛,来吧,老子要哼唧一声,就是妞生的!”
接下来真可形容为暗无天日,老日用来抽沙二哥的鞭子是祥符城里那号抽大陀螺的鞭子,那一鞭子下去,打不晕也得揭掉一层皮。
“啪!”一鞭子。“啪!”两鞭子。“啪!”三鞭子。
……
听到这一鞭子一鞭子的声响,被绑在屋里的汴玲和二大受不了了,她们在屋里头哭喊着叫骂着:“卖尻孙吔!恁不得好死!恁把他打死俺就跟恁拼了……”
二大:“放开俺儿,不是他干的,是俺干的,求求恁把俺儿放了吧……”
突然,汴玲和二大停住了哭喊叫骂,她俩直立起身子,听见院子里传来沙二哥洪亮激昂的京剧西皮导板: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
被绑在树上的沙二哥在皮鞭声中这么一唱,不光把屋里的汴玲和二大给唱蒙了,把手握皮鞭的老日也给唱傻了。
西川在费解之中定了定神,一把从下属的手中夺下皮鞭,抡圆了胳膊抽打过去。
“啪!”一鞭。“啪!”两鞭。“啪!”三鞭。
……沙二哥依旧在唱,声音却越来越弱,而西川手里的鞭声却越来越响。就在所有人都快听不到沙二哥嘴里唱出的西皮导板的时候,突然院子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放开他,是我干的,恁那个伤兵是我用枕头捂死的!”西川转身一看,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西川的女人洪芳。西川一下子被抛进云里雾里,半晌才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洪芳用平静的口吻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恁那个伤兵,是我用枕头捂死的。”
从头到脚都在滴血的沙二哥,慢慢抬起头来,他透过从眉睫上滴落下来的血珠,模糊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和服的杞县女人———洪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