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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亲姥爷,你能不能先嘬住!”

“亲姥爷,你能不能先嘬住①!”

诸天体几乎从上面破裂,众天神赞颂他们的主,并为地面上的人求饶。真的,真主确是至赦的,确是至慈的。舍真主而择取保护者的人,真主是监视他们的。你绝不是他们的监护者。

———节选自《古兰经》

八妞走到骨头堆前,用脚踢了踢骨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异样之处,问道:“这一大堆,不光是骨头吧?里面是啥?”

封先生:“冇,冇啥,骨头里面还是骨头……”由于天黑,八妞分辨不出骨头里面是啥,问道:“有手灯冇?”封先生:“要,要手灯弄,弄啥?”

八妞命令道:“去把手灯拿来!”

封先生:“弄啥?”

八妞:“那么多废话,叫你拿来你就拿来!”封先生:“手灯坏了,冇电。”八妞弯下腰去正要仔细辨别,院子门被拍响:“封先生给家冇!封先生!”封先生:“谁呀?”

“我,汴玲。”

八妞抢先一步去把院门打开:“呦,恁晚了,沙二嫂还来串门啊?”

汴玲白了八妞一眼:“兴你来串门就不兴俺来串门?”

八妞:“我是公务在身,沙二嫂来有何贵干啊?”

汴玲:“俺又不找你,问恁多弄啥!”

八妞一笑,转身对封先生说道:“就这吧,我走了,记住,明个一早把这堆骨头清理干净,沙家作坊又开始冒烟了,有七八个皇军冇地儿住,恁家地儿大,搬恁家来住。”

封先生:“那,那不合适吧,为啥偏得来俺家?”

八妞:“皇军要来恁家住,你去问皇军吧,我就是来给你打个响声,抓紧时间拾掇,耽误了皇军的事儿,死了死了的有。”说完迈出了封家院门。

等确认八妞确实走之后,艾三才手里提着枪压小婉的拔步床里钻了出来。汴玲看见艾三藏在封家倍感惊讶。

汴玲:“三哥,你咋来了啊?”

艾三:“我是奉蒋委员长的命令来转移封先生洞里的物件的,弟妹你来得正好,我有话交代你。”

封先生一把捞住艾三的手:“咋办,咋办,老日明个要搬来俺家住,爷们,快想个法,咋办哪……”

艾三:“啥都别说了,今个夜里必须把洞里的东西弄出去!”

封先生:“说得容易,这可不是出口气的事儿,那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咋弄出去啊?”

艾三:“我不是说了嘛,拣要紧的,全弄出去不实际,何况时间又恁紧。”

封先生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要紧的,啥不是要紧的,都要紧,哪一件东西都是要紧的,恁这是要逼死我啊……”

此时此刻,艾三已经顾不得封先生的情绪,他扭脸对汴玲说:“弟妹,你立马回去,告诉俺二弟,凌晨三时,有一辆粪车从北口进来拉封先生的物件,让他帮着接应一下,另外,让他带上家伙,以防万一!”

汴玲颤抖着声音:“不会出啥事儿吧?”

艾三:“放心吧,弟妹,顶多几十分钟就完事,夜里三点卖尻孙们睡得正香,咱动作轻点,不会有事的,快去吧。”

汴玲胆战心惊地走后,艾三嘱咐小婉听着动静,便下手将院子里那堆骨头扒开,和封先生一起钻进防空洞里收拾必须带走的物件。

防空洞里很黑,只有一盏油灯,在昏暗灯光摇曳之中,封先生和艾三在挑拣东西。

封先生冲艾三:“你上一边儿,别动手中不中。”

艾三:“就你这样翻腾,翻到明个早起也拾掇不出几件东西来。”

封先生:“你手轻点儿,轻点儿,你以为这是恁手里的枪啊,招呼点,稳拿轻放!”

话音未落,艾三将一摞报纸扔到了封先生脚下。

封先生:“我的祖宗,你能不能轻一点儿!”

艾三:“不就是点破报纸嘛,都啥时候了,还讲究,快点吧!”封先生:“它比我的命都主贵!”艾三不管那一套,只管把报纸往大麻袋里塞着装着:“中了,命冇了,要这些破报纸有啥用,分文不值。”

封先生:“蒋委员长比你有文化,要不是他下命令,你能来弄这些破报纸吗?”

艾三:“我也就纳闷,国土被老日占了恁多,蒋委员长大老远还惦着祥符城里这些破报纸,要文化有啥用,枪炮比不过人家,白搭。”

封先生:“不可理喻。你搁这儿,搁这儿,把我的报纸弄烂了,到重庆我要是见着蒋委员长,非让他枪毙不中!”

艾三:“中了,别叨叨了,来不及了!爷们,按我的意思,就把这些名贵字画挑挑,这些烂报纸就算了吧。”

封先生把眼一瞪:“知啥!剜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知啥主贵!”

艾三被封先生给骂愣住了,因为他从来也没听过封先生骂人,谁知一碰着他这些报纸,他好像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艾三指着一捆字画问道:“这些不比那些报纸值钱?咋,不要了?”

封先生将那一捆字画解开后一幅一幅挑选着,从他的眼里能看出每一幅他都难以割舍,爱不释手。

艾三打开一幅立轴,仔细看了看款,问道:“爷们,《儿童戏水》,宋朝的,要不要?”

封先生停顿了好一会儿,一摆手:“搁这儿吧……”

艾三又打开一幅看罢款后问道:“这幅是《王石谷山水》,要不要?”

封先生又停顿了好一会儿,一摆手:“搁这儿吧……”

艾三:“还有这幅,《戴醇士山水》,带不带走?”

封先生还是停顿了好一会儿,狠狠一摆手。

艾三把《戴醇士山水》搁到一边后又打开一幅,问道:“这一幅是吴道子的,咋着,带不带?”

封先生彻底爆发了:“我都想带走!你只让装几麻包,你让我咋带得走!

你这是要逼死我呀!”说罢往地上一坐像个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可把艾三给哭蒙了,不知所措地劝道:“别哭,中不中,这不是冇法嘛,求求你了,爷们,赶紧吧,我也想把你老这一洞的东西都带走,咱这不是带不走嘛,赶紧赶紧,拣要紧的装……”

封先生依旧在哭,越哭越恸。

艾三:“我的亲爹,亲爷,亲姥爷,你能不能先嘬住!你就是哭到明个管啥用!卖尻孙们一来,傻眼,一件你也带不走!”

封先生用手抹着满脸的泪,哽咽着说道:“还,还,还是,把,把那些报纸,带,带走吧……”

艾三:“爷们,真不知你是咋想的,这报纸给我擦屁股我都嫌硬。”封先生哽咽着骂道:“还,还,擦你的嘴咧……”再说汴玲回到家中把艾三说的话跟沙二哥一说,沙二哥兴奋得就像吃了春药,就势在屋里打了一趟洪拳,然后压床底下抽出一把短刀,擦去上面的灰尘之后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刃,咬着牙低声说道:“卖尻孙,老子这把刀还冇喝过人血呢!”

汴玲哆嗦着声音:“别,别,别杀人啊……”沙二哥:“我不想杀人,我要杀的也不是人!”二大从里屋走出来,一眼瞅见沙二哥手里的短刀,急忙问道:“弄啥?别冇事找事啊,有家有口的。”沙二哥冇搭理二大,手握短刀在屋里做着刺杀动作。二大:“我跟你说话听着冇?”

沙二哥:“听着了,我不会乱杀人的,防身,防身总可以吧。”

二大叹道:“唉,和恁爹一个样,二百五孙,手里有把刀就不知你是老几了。”

沙二哥:“俺爹要是活到眼望儿,照样!”

二大又叹道:“唉,封先生是汉民,咱是回 民,换换家咱都不能伸这个头,出叉劈是要掉脑袋的啊。”

沙二哥:“啥汉民回 民,换了谁都得伸这个头,都是中国人,祥符人,寺门跟儿的人!”

二大骂道:“就那个卖尻孙八妞就不是中国人!不是祥符人!卖尻孙,他咋就叼上封先生了?”

汴玲:“他如同遛街狗四处遛四处闻,还不是闻着一点腥气了。”

沙二哥:“要不蒋委员长咋会指派艾三来呀,我早说过,封先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

二大:“咱可是一般二般的老百姓呀,恁媳妇说得冇错,能不动刀千万别动刀。”

沙二哥又做了一个刺杀动作:“卖尻孙,今个夜里别让我碰见你,碰见你看我不戳你个透心凉!”

汴玲哀求着:“别,还是别杀人,我真的不想让你杀人……”二大瞪了汴玲一眼:“谁想杀人,真碰见碍事的,冇长眼的,该杀就得杀!”所有寺门跟儿的人都清楚,这个碍事的人就是那个汉奸八妞。再说八妞,他压封家院子出来以后,便去了西川那里,一进门,西川就冲他微笑着说:“去封家了吧。”

八妞颇感惊讶地问:“你咋知?”

西川:“我不知道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八妞不愿意地:“咋?你连我都不放心,派人跟踪我啊?”西川依然微笑着:“不是跟踪你,是保护你。”

八妞更加不满:“我用不着保护,这玩意儿又不是吃素的!”他用手使劲拍了一下盒子炮。

西川:“好了,八妞君,不要小肚鸡肠,我说话算数,大日本皇军不会亏待你的。”

八妞:“该干啥不该干啥我心里有数,别在我身后再派尾巴,我烦!”

西川:“你心里有数,有什么数?”

八妞:“你别问,今个夜里给我派几个兵就中。”

西川:“看来你八妞君已经有线索了。”

八妞:“叫你给我派几个兵你就给我派几个兵,别问恁多,冇猜错的话,明个早起我给你一个惊喜。”

西川:“可别吹牛。”

八妞:“吹牛我是你儿,你做的!”

西川:“你要几个士兵?”

八妞想了想:“四个就中,加上我五个,足够用了!”

西川:“还需要什么?”

八妞:“把银子给我预备好,事成了,咱可是要现拔现。”

西川:“银子不成问题。”八妞:“那就没有问题!”午夜的寺门显得分外安静,无人的街道上荡漾着冷飕飕的风,平日里那几只喜欢在夜里孤声吼叫的狗不知为何在这个夜里默不作声了,这种死一样的寂静让那些正在行动中的人更加期盼愿望如期而至,但所有正准备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将会给明天带来什么……

封家防空洞里依旧紧张地在选择需要带走的珍品,那几只大麻袋已经被塞得不能再往里塞一件东西。不甘心的封先生瞅着大麻袋仍然在想办法,可他确实束手无策了。

艾三从脏兮兮要饭的行头里捞出怀表,看罢说道:“准备走吧,估计粪车快进北口了。”

小婉压洞外钻进来:“我好像听见粪车的响声了。”

艾三嘱咐小婉道:“妹妹,一会儿我跟恁爸往车上装东西的时候,你留意一点南口,那儿有站岗的老日。”

小婉点头:“我知。”

艾三:“咱现在把东西挪到院门跟儿去。”

小婉听见的没错,院子外传来的声响就是那辆前来装运封家东西的大粪车。祥符的大粪车是用桐木板做的,又高又大,空车拉在不平展的街上会发出轰轰隆隆的响声,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轰轰隆隆的声音就格外的响。

沙家,一直在看条几上那只座钟的沙二哥一家,隐约之中也听见了粪车的动静。

汴玲:“来了。”

二大:“哪儿来了,我咋一点儿也冇听见?”

汴玲:“你耳朵背,当然听不见。”

沙二哥竖着耳朵:“冇错,就是来了。”说完提着那把短刀开门就要往外走。

汴玲一把捞住了沙二哥。沙二哥半烦地:“弄啥,我知……”汴玲用手一把捂住了沙二哥的嘴,示意着门外,沙二哥透过已经开了一道缝的房门往外一瞅,只瞅见一个光着膀子只穿裤头的日本兵正去上茅厕。

汴玲小声地:“不能了吧你,要不是我……”

沙二哥:“卖尻孙,还得等他尿罢。”

注:

①嘬住: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