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次吼声，他们忽然在地面之上。穆萨的故事已来临你了吗？当时，他的主，曾在圣谷杜洼中召唤他说：“你到法老那里去吧！他确是悖逆的。你对他说：‘你愿意成为纯洁的人吗？你愿意我引导你认识你的主，而你畏惧他吗？’。”
———节选自《古兰经》
封先生的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让沙二哥陷入深思，他觉得封先生分析得对，八妞摇身一变成了汉奸，这肯定是日本人打的一张牌，日本人打这张牌的真正用意又是啥？
沙二哥：“卖尻孙，就凭那个兔崽子？我倒要瞅瞅他在寺门能翻起啥大浪来。”
封先生：“可别掉以轻心，这是日本人惯用的招数，用中国人拾掇中国人，汪精卫就是老日弄出来的，不就在南京搞了个汉奸政府。西川在利用这个货，不管他想在寺门弄啥，咱都得防备。”
沙二哥：“小兔崽子，他要敢在寺门装孬孙，我非拆坏他！”
封先生：“不可轻举妄动，沉住气儿，知己知彼，先弄清那个汉奸货待在寺门要干啥，你跟几个弟儿们讲，提防着一点就是。”
沙二哥：“封先生，国军啥时候能回来有没有准信儿？”
封先生微微摇着头：“老日们来了以后，咱的报纸见不着了，日本人的消息又不能相信。唉，国军啥时候能打回来，谁也说不清。”
沙二哥：“艾三要是在城里就好了，还能打那个兔崽子一黑枪！”
封先生：“拾掇一个汉奸不难，把老日赶出中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熬吧，寺门是咱的地儿，熬到啥时候咱也不怯，看谁熬过谁喽。”
就在八妞当了汉奸的第二天，一块维持会招牌挂在了东大寺门对面的女学（女伊斯兰教徒礼拜的地方）旁边，日本人逼着尚社头腾出了这么一间房，也算是八妞平常的办公地点。这一下可好过八妞这个兔崽子了，吃住在里面，每天早起再喝汤就更方便了。
八妞坐在尔瑟的汤锅前，一边喝着汤一边大声吆喝着：“不让老子支汤锅，中哇，更省事儿，眼望儿老子喝汤的钱都是日本人给老子出！”
尔瑟：“别太噎胀，发迷①，日本人的汤钱可不会白给你的。”
八妞：“我知道恁寺门的人看不起我，该死不能活，该瞎不能瘸，我倒要瞅瞅恁寺门的人能把老子咋着！”他把身上挎着的盒子炮往桌子上一拍，“我还就不信，这东大寺门就冇老子的立脚之地！”
尔瑟：“别老子老子的，你是谁老子？你不就是靠着日本人噎胀吗？有没有立足之地，要看你咋在寺门跟儿混，别说立足之地，不混个鼻青蛋肿头破血流就算不孬。”
还真让八妞说对了，寺门还真冇他的立脚之地，八妞把那块维持会的牌子挂在女学墙上冇两天，就被人往牌子上糊上了屎，又冇两天牌子不见了，气得八妞举着盒子炮叫骂：“下三②孙，谁偷的？偷回家做寿木用啊！”无论八妞咋骂空③，也冇人接他的腔。
盘善低声问沙二哥：“二哥，那块牌子是不是你扛回家当劈柴了？”
沙二哥大声回答：“那臭烘烘的玩意儿，谁要它，当劈柴煮出来的肉都是臭的！”
沙二哥家的作坊又开始煮肉了。萍妞见祥符城冇啥大危险，压扫街送来了一架子车的牛肉。
沙二哥刚掂罢缸④，西川就走进了作坊。
沙二哥：“对不住，请你出去。”
西川：“为什么？”
沙二哥：“要开始下料了，俺家配料的方子保密。”
西川：“祖传秘方？”
沙二哥：“那当然。”
西川在作坊里踱着步：“你配你的祖传秘方，我不会看，你就是让我看我也看不懂。不过，你得谢谢我，如果我不命令我的士兵从作坊里搬出去，你沙家的牛肉怕是煮不成。”
沙二哥：“你说这话有点不论理，作坊是俺家的，除非你不让俺煮肉。”
西川面带微笑地说道：“你煮肉不煮肉与我无关，我让士兵从作坊搬出去是对的，要不，这夜里做梦都在吃你家的牛肉，军无士气，必败无疑啊。”
沙二哥站在大锅前一边用钩子翻着锅里的牛肉一边说：“你的意思是，俺家的牛肉能当枪使？”
西川：“寺门的一锅汤想水淹三军？可能吗？那是你们中国人的故事。”
沙二哥从热锅里捞出一块牛肉，撕下一绺塞进嘴里边嚼边说：“嗯，缺点味儿。”
西川：“缺点啥味儿？”沙二哥：“料味儿。”西川：“什么料味儿？”
沙二哥：“水淹三军的料味儿。”
西川哈哈大笑起来。
沙二哥：“笑啥？”
西川：“我笑你已经开始了解大日本皇军了，要不你怎么会让送牛肉来？不送牛肉你们沙家又靠什么生活？知道了吧，大日本皇军不是洪水猛兽，我们和你们祥符城的人一样，喜欢吃你们沙家的牛肉。”
沙二哥：“想吃肉就是想吃肉，少拍马屁。”他把翻肉的钩子往大锅台上一放，“俺的国家都被恁占了，恁还不是想吃啥吃啥，想吃多少吃多少”。
西川：“说得完全正确。今天这第一锅肉，大日本皇军全部买了！”
沙二哥冇搭理西川，也冇瞅西川一眼，但他知，此刻西川的两只眼睛正紧紧盯在他的脸上。
沙二哥在往作坊外走的时候，正好与匆匆往作坊里走的八妞碰上。沙二哥用手拦住八妞：“瞎往里闯个啥，这不是恁家，更不是维持会！”八妞：“高太君找俺有事！”
沙二哥：“有事去外面说，别一头栽进俺的锅里，把你当牛肉给煮了！”
八妞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沙老二，我看你是不服气是吧，你信不信，我立马三刻就把恁这口锅给砸喽，叫恁卖牛肉的沙家改卖兔肉！”沙二哥：“卖人肉都中，就怕你冇这个胆来砸！”八妞说着又要去拔腰里的盒子炮：“哎，你还嘴强牙硬，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还真不知锅是铁做的！”
“好了！”西川嘴里嚼着一块肉走了过来，“别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皇军亲善，要买沙家的牛肉。”
八妞狠狠瞪了沙二哥一眼，跟着西川离开了作坊。
沙家恢复煮肉是二大的主意。二大对老日们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老日们还算是规矩，别的不说，他们在房山墙上贴着的条例中明确规定，不允许强买强卖，不允许外出逛妓院。二大还亲眼看见一个军士因为去逛妓院被西川整整关了十天禁闭，还挨了大嘴巴子。让扫街送来一架子车牛肉沙二哥也冇反对，再不卖肉沙家可真要揭不开锅了。
沙家的牛肉恢复营业的 第一天，除了被西川买走了一部 分，剩下来的肉那简直就是疯抢，差一点把二大和汴玲挤翻在地上，祥符城里口袋里有点银子的全来了，要不是沙二哥及时赶到控制了局面，卖肉的和买肉的、买肉的和买肉的非打起来不中。沙家五香牛肉的味道把寺门南口那个站岗的老日给馋得一个劲咽着口水，当汴玲端着盛肉的空簸箩压站岗老日身边过的时候，那老日趁没人注意，偷偷向汴玲招了招手。
汴玲：“弄啥？”老日示意汴玲走近一点。汴玲：“瞅你这样，偷人家了？”
老日指了指汴玲手里的空簸箩，轻轻地说：“你的，肉的，明天的，给我的，我的，钱的，大大的有。”
汴玲：“恁队长不是已经给恁买肉吃了吗？”
老日：“肉的，不够，我的，还想吃的有。”
汴玲笑着说道：“我当你个卖尻孙想弄啥嘞，不就是还想吃肉嘛，明个我给你留，不过咱丑话说头里，俺家的牛肉卖给恁要比别人贵，因为恁这些卖尻孙比俺祥符人有钱。”
老日一个劲地点头：“卖尻孙的明白，明白。”
汴玲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日：“卖尻孙什么的干活？”
汴玲：“卖尻孙是夸恁个子高，半截缸，坐地炮，长得好看。”
那个站岗的老日第二天还是没有吃上沙家的牛肉，因为西川在沙家恢复卖肉的第二天下了一道命令，驻扎在寺门的日军士兵不准擅自吃沙家的牛肉。为什么不准吃谁也不知道，寺门跟儿的人怀疑，大概西川是怕沙二哥在肉里多给他们加上一剂料———耗子药。
汴玲和二大故意把煮好的牛肉一簸箩一簸箩摆放在作坊门口故意引诱那些嘴馋又不能打牙祭的日本士兵。那个在街南口站岗的老日终于抵不住诱惑，来偷牛肉吃的时候被埋伏在劈柴堆后面的汴玲逮得个正着。于是汴玲扯住嗓子嗷嗷大叫起来：“抓贼啊！卖尻孙偷牛肉了！”这一吆喝不当紧，街坊四邻全拥进了沙家的院子。
正在屋里给八妞布置任务的西川走了出来，命令人将那个偷肉吃的老日五花大绑在树上，然后自己掏钱整整买了一簸箩煮好的牛肉，亲自把那些牛肉往那个老日的嘴巴里填。
二大看不下去了，说道：“你会把他撑死的。”
西川微笑着：“他不是吃不够吗？今天我让他吃个够，他要是不把这一筐肉吃完，他就得去剖腹自杀！”
起先那个老日还大口大口地嚼着咽着，慢慢就不行了，他恳求西川让他剖腹，西川欣然同意。
站岗老日剖腹的时候，沙家院子被街坊四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八妞请示西川是不是把围观者统统赶走，西川微微摇了摇头，所有人都明白西川的动机，他要杀鸡给猴看。
吃了个肚圆的老日从树上被放下来，他口渴难当要喝水，二大舀了一大瓢水递给他，被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盘善在乌德耳朵边说：“瞅瞅那卖尻孙的肚像几个月的？”
乌德：“至少五个月。”
尔瑟：“谁说，至少六个月。”
盘善：“卖尻孙，这一刀下去，连肉带水不刺到南关才怪。”
马老六：“不对，刺不到南关，一马刺到日本国了。”
白凤山咂着嘴轻声说：“啧啧，可惜了咱二哥那一簸箩肉，给大伙儿分分多好。”
所有的日本兵列队观看这悲壮的一幕，他们的眼睛里喷射着怒火。
就在站岗老日举起刀的时候，沙二哥站了出来：“慢着！”
西川：“你有什么事？”
沙二哥：“恁开膛破肚我管不着，但不能在俺家的院子里，这肠子肚子流一地，恁不恶心俺还恶心呢，找个利亮⑤地中不中。”
西川：“哪也不去，就在你沙家的院子里。”
沙二哥：“恁这是装孬，亏你还是个伊斯兰教徒，《古兰经》上有惩罚一说，但不是恁这种惩罚法。”
西川笑了：“改日我再和你探讨《古兰经》上是怎么说的吧，今天不是讨论的时候。”
二大接腔了：“不就是偷块肉吃嘛，搁不住⑥杀人嘛，拉倒拉倒，肉算我送给这孩儿吃的还不中吗。”
二大的话音还没落，只见那个跪在那里的老日“扑哧”一刀捅进自己的肚子，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日本兵照他的后脑勺就补了一枪，吓得围观的人们直往后裂⑦身子，有的转身要走。
西川一把抽出了指挥刀：“站住！用你们中国的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听我把话说完再走不迟！”
日本兵们哗啦散开，端着三八大盖将那些要走的人逼了回来。
西川：“自我大日本皇军入城以来，军纪严明，其目的就是要与祥符百姓共建大东亚共荣圈，可是，我大日本皇军在祥符城里屡遭袭扰。我不想杀人，也不愿意杀人，如果刁民逼我去杀人的话，真主也不会阻止我。今天我的士兵‘无常’（死）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我的本意，更不是为了沙家的一块牛肉。我希望他的‘无常’能让你们觉悟，假如大日本皇军继续在祥符、在寺门遭受凌辱，那将会有无数的人‘无常’，包括多斯提！”
黄昏时分，汴玲从外面回来告诉沙二哥：“不好了，我瞅见八妞去封先生家了。”
沙二哥急忙问道：“啥时候？”
汴玲：“就刚才。”
沙二哥：“去弄啥了？”
汴玲：“我咋知？反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冇好事。”
沙二哥思索着：“今个西川和八妞关着门在屋里说了好大一会儿，会不会跟封家有关……”
汴玲：“有这种可能，刚才我还瞅见八妞在封家的院子外头转了好几圈以后，才去敲封家院门的。”
沙二哥：“转了好几圈？”
汴玲：“可不是嘛。”
沙二哥紧紧蹙着眉头，起身说：“不中，我得去瞅瞅。”
汴玲一把拽住沙二哥：“你去瞅啥？”
沙二哥：“我得去瞅瞅！”
汴玲死死拉住沙二哥不撒手：“也不瞅瞅是啥时候，天都快黑透了，你一出这个院门，卖尻孙们就会怀疑你去搞反日活动！”
沙二哥：“封先生根本对付不了八妞那个卖尻孙，万一发现了他家那个洞，不就啥都完了！”
汴玲：“要去我去，你老实在家待着。”
还真的让沙二哥猜着了，八妞去封家还真是冲着那个洞去的。
注：
①发迷：糊涂、不分是非。
②下三：骂人语，下三烂。
③骂空：乱骂、无目的地骂人。
④掂缸：为了让牛肉腌制均匀，需要来回翻动。
⑤利亮：宽敞、敞亮。
⑥搁不住：值不当、不值得。
⑦裂：离开、闪开、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