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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你说不知那是装孬,你心里比谁都清亮。”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节选自《四书五经》

盘善把尚社头告诉他的消息给小婉一说,两口子决定去一趟市民委,小婉觉得尚社头说得照,对封家来说,脸比钱更重要。

在市民委,小婉和盘善受到热情接待。

民委同志:“拨乱反正,落实政策,这是党中央的英明决策,尤其是对咱们少数民族,绝不能含糊。”

小婉:“俺家是汉族,不是少数民族。”民委同志惊讶地:“恁不是回民?”小婉指着盘善:“他是回民,我不是。”民委同志:“恁家不是在寺门住吗?”

小婉:“俺家是在寺门住,在寺门俺家算少数民族。”

民委同志:“弄错了,弄错了,俺马主任一直认为恁封家是回民呢,原来恁封家是汉民啊。”

小婉:“不是回民是不是就不能落实政策了?”

民委同志:“不管哪个民族,只要是冤假错案都必须落实政策,只不过俺民委只管少数民族的落实政策,汉族不归俺管。”

小婉:“俺男人是回民,他是俺封家的女婿,就算给他落实政策不中吗?”

民委同志笑了:“他是恁封家的女婿不假,可这落实政策的人必须姓封,恁封家是汉民,不归俺管,恁可以上区里,上市里,不管哪儿都有专门管落实政策的部门。”

找错了门。小婉和盘善压民委出来就奔了区里。

区里同志一样很热情:“知,知,恁封家的事儿俺知,恁老父亲是咱祥符有名的收藏家、大玩家,专门收藏报纸,听说当年蒋介石请他去南京当官他都不去。有气节,令人敬佩啊。不过恁家的事儿有点麻缠。”

小婉:“不麻缠,俺哥俺爸都是因为报纸死的,把报纸给俺拉回去不就完了。”

区里同志:“我说的就是那些报纸比较麻缠。开个平反昭雪的大会容易,把报纸拉回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小婉:“咋?报纸被烧了?”

区里同志:“烧倒是冇烧,只是眼望儿在哪儿不好确定。”

小婉:“有啥不好确定的,一问就知,当年是谁拉走的,拉到哪儿了,一问不就妥了。”

区里同志:“冇你说得那么简单啊。”

小婉:“那有多复杂啊?”

区里同志:“据我所知,当年是红卫兵拉走的,红卫兵也不是一拨红卫兵,好几拨,眼望儿问谁谁都说不知,谁也都不愿意承担责任。”

小婉:“不管是哪一拨红卫兵去俺家拉的,派他们去的是红总司,只要找到红总司的头头不就找到家了吗?”

区里同志:“找当然可以找,但时过境迁,有难度啊,更何况……有些情况俺也不便说,慢慢来吧。”

小婉和盘善带着不理解和失望离开了区里,回到寺门把情况给沙二哥几个弟儿们一说。

白凤山:“去球,恁家的报纸找不回来了。”

盘善:“为啥找不回来?”

白凤山:“当年红总司的头头就是那个唱老包的娘儿们,那娘儿们是崔市长的太太,你说吧,这一枪你往哪儿打,咋打?打谁?打不好还打到自己头上哩。”

尔瑟:“就是,咱惹不起,人家是官太太。”

乌德:“那也不能就这拉倒啊?”

马老六:“不拉倒咋着,你去找她拼刀?”

白凤山:“自古以来,民不和官斗,鸡不和狗斗。咱就是知报纸眼望儿在谁手里,中间隔住个女老包,谁也不敢给你。认吧。”

小婉和盘善不吭气了。

沙二哥一拍桌子:“不认!凭啥认?为了那些报纸,封家丢了两条人命,封先生和德勇白死了?不认!”

白凤山:“不认你又能咋着,你是胳膊,人家是大腿。”

沙二哥:“我去找那个娘儿们!”

马老六:“别说胡话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她爹?你去找那个娘儿们,人家连门都不让你进,艾三不就是例子,要不是为进市政府那个门,艾三也不会被你骂窜。”

沙二哥黑着脸说:“艾三进不去那个门,我替他进,我还不信这个邪,衙门再大也得论理啊!”

沙二哥真去了市政府,他冇直接往里面闯,而是守株待兔往大门口一蹲,他就不信见不着小凤。他在市政府大门外蹲了一整天,终于在下班的时间让他给等着。

小凤骑着自行车压大院里出来,沙二哥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沙二哥:“麻烦请你留一步。”小凤打量着沙二哥,觉得有点眼熟:“你是哪位?”

沙二哥:“贵人多忘事儿啊,我是寺门的。”

小凤:“寺门的?”

沙二哥:“民国三十七年咱见过面。”

小凤:“民国三十七年?”

沙二哥:“对,就是1948年,想起来冇?在纪念塔旁边的茶楼里,假如你想不起来,那我就再提醒一下,祥符刚解放的时候,我到文 庙街又找过你一趟,让你救一个叫艾三的朋友,你不会忘记吧?”

小凤蹙起了眉,点着头说道:“除了那两次之外,好像还见过一次,我陪俺家老崔去寺门喝过汤。”

沙二哥:冇错,我打了封德勇区长,恁家老崔出面把事儿摆平。”

小凤:“你姓沙?”

沙二哥:“对,寺门卖牛肉的。”

小凤:“说吧,你找我啥事儿?”

沙二哥:“这里说话不方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小凤:“冇啥不方便,有啥事儿就在这儿说吧。”沙二哥:“在这儿说好像有点不得劲。”

小凤:“冇啥不得劲的,你只管说吧。”

沙二哥:“那好,只要你觉着冇啥,那我更冇啥,我可就说了?”

小凤瞅了一眼手表:“抓紧时间,我还有事儿。”

沙二哥:“我可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本来不碍我的事儿,我就是觉得理不顺,今个才来找你。民国三十七年你在茶楼里唱堂会的事儿咱就不提了,你我心里都清亮,眼望儿你是国家的干部,还是个局长,恁男人又是咱祥符的大头头,应该说恁两口跟俺寺门之间还有一种撕不烂套的关系,特别是恁家老崔。原本我是想直接找恁家老崔的,后来一想,还是先找找你吧,事情弄大对咱都冇好处。”

小凤:“你到底要说啥?有话你就直说,别七不沾八不连扯恁多中不中。”

沙二哥:“这咋叫七不沾八不连?如果咱们压根就不认识,我今个也不会来找你。”

小凤:“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说啥?”

沙二哥:“我要说的是,封家当年为了那些报纸丢掉了两条性命,眼望儿党中央落实政策,那些报纸在哪儿?谁拉走的?希望你能把当年拉走报纸的事儿说清亮,然后再把那些报纸给封家拉回去。”

小凤:“啥报纸?我咋不明白你在说啥?”

沙二哥:“装迷瞪不是?”

小凤:“装啥迷瞪,你说的这些事儿跟我冇一点关系。”

沙二哥:“你说不知那是装孬,你心里比谁都清亮。”

小凤:“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请你让开,别挡我的路!”

沙二哥:“咋?你想不认账?”

小凤:“把路让开,要不我喊人了!”

沙二哥瞅了一眼市政府的大门:“这是恁的门口,艾三就是在这个门口被恁拧住的。你不用喊人,我又不是拦路抢劫,不过我告诉你,今个我来找你是看在你跟艾三过去那段情分上,你认不认不碍着,你帮不帮忙也不碍着,我也不会去找恁家老崔,但是有一点,当初你指使人拉走封家报纸的目的,你我都清亮,想瞒也瞒不住,说句实在话,戏子在旧社会给当官的唱堂会算不了啥,摊为一张报纸害死两条人命,你就不怕我给你吆喝出去?当然,你是官太太,你还可以不怕,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寺门的人都是粗人,说话不招呼,万一哪天我碰见恁家老崔,一不招呼把你和艾三的事情说给他,咋办?”

小凤:“你威胁我,对吧?我可警告你,你这种无赖手段起不了一点作用,你以为俺家老崔就会相信你的话?太可笑了,我们夫妻恁多年,经过恁多风风雨雨,他能信你而不信我?你眼望儿碰见俺家老崔我都不怕,别拿这来吓唬我!”

沙二哥笑了。

小凤:“有啥可笑的,我是实话实说。”

沙二哥:“我要是碰见恁家老崔,只跟他说一句话,我保准他会相信。”

小凤:“说啥话?”

沙二哥压低了嗓门轻轻说道:“三哥给我说罢了,你的咪咪下面有颗黑痣。”

小凤:“你……”

沙二哥往后撤了一步,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不起,我挡你的道了,你请。”

小凤气得脸色发白,站在那儿冇动。

沙二哥:“你要是不请,那我就请了。”说罢晃着膀子离开了市政府大院门口。

小凤追过去的声音把祥符话变成了普通话:“卑鄙!无耻!下流!你的阴谋休想得逞!”

沙二哥把见到小凤的情景给几个弟儿们描述了一遍。

段。”

乌德:“去球了,这娘儿们不买账。”

尔瑟:“不买账就真去找她男人,把她那些丑事儿给抖搂出来。”

马老六:“抖搂出来又咋着,人家才会觉得这是在用卑鄙无耻下流的手白凤山:“老六说的冇错,路数不对,你就是说她咪咪下面有八颗黑痣又能咋着,揭她的短,崔洪一恼反而回头收拾恁。”

沙二哥:“我就是吓唬吓唬她,就是见到崔洪咱也不能说这。”

乌德:“拉倒,二哥,封家的事儿由国家去管,能给平反昭雪就不孬了,别再提报纸的事儿了,冇用。”

尔瑟:“就是,报纸是纸,眼望儿就是还在,恁多年也不定成啥球样,费了恁大的劲,弄回来一堆稀哄烂的玩意儿,见不着不伤心,见着了更伤心。”

白凤山:“是这个理儿。”

沙二哥默默无言,他心里清亮大家说得都对,他就是心不甘,报纸弄不回 来他老是觉得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封先生,可又冇啥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