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告老还乡了。”
“来人,即刻去请李大人过来。”
陈忠德面带难色,迟疑了一会才道:“李大人去年已经抱病辞世了。”
轻纱后头一声冷笑,遥遥映见一个绰约人影,太后娘娘笑着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在这个时候死。”
这语声半讽半嘲,陈大人惶恐的低下头,不敢应声。
太后娘娘美目转了转,定到另一人身上,“梁太尉,你身为三朝元老,你应该听说有百万兵权一说罢?”
“微臣听说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花甲老人气态轩昂从人群中走出来。
月瑶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朝中最近谈虎色变,人人避而不谈,居然还有一人敢承认。
“那你可知道那百万兵权的下落?”她含笑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丝丝探究。
“臣不知道。”梁文卿气定神闲的道,脸上没有一丝惊慌,与其他人的惶恐比起来,他倒显得十分大方。
月瑶眸子里划过一抹笑意,“你敢戏弄本宫?”
“微臣不敢,微臣确实知道百万兵权一事,但也确实不知道兵权下落。”
他不慌不忙的道,并没有因凤颜威怒就害怕。
一股气血冲到脑子里,月瑶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感,拍案起身道:“好你个梁文卿,竟敢咬文嚼字戏弄宫?来人,把他押进天牢。”
“请问太后,臣犯了什么罪。”
“藐视上典。”
“退朝。”她冷冷的道,先行从帘后撤离,鸳鸯急忙跟过去劝道:“公主,梁大人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党羽众多,这样做会失了人心的。”
月瑶冷哼,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就因为他是三朝元老,就以为本宫不敢对他怎么样?本宫就是要杀一儆百,看谁以后还敢对我挑衅!”
她愤愤的甩袖离去,鸳鸯站在原地,看着她冷冷的背影叹息出声,是从何时候,这个从小照顾长大的公主就已经变得快让她不敢认了。
她转身往回走去,小皇上还在那里。
还没进殿就听到梁大人的骂声,“国之不幸啊,国之不幸,皇上……皇上你睁开眼睛看看,她是怎么对待老臣的。”
他口里的皇上自然不是六岁的小皇上,更不是靖王,而是已经过世的齐王,倾城公主的父皇,从前听说齐王昏庸无道,但起码还能撑住这一片江山,怎奈何天不怜惜,如今这两位,连带姑爷都不是做皇上的那块料,难
怪要国破,难怪灭亡。
她低下头就当听不见,独自过去抱了玩耍的小皇帝从后门离去。
回宫几日,我身子已渐渐好些,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去看玉淑妃。
不管如何?她都是唯一一个可以告诉我些实情的人。
玉淑妃住在上阳宫,原本辉煌的宫殿因主人的迫落而变得萧条,再没有往日的荣耀与尊贵不可侵犯的气势。
一个扫地的宫女见我进来,冷声冷色的上前道:“你是哪位?”
静气愤,上前要说出我的身份,可是话到口边又为难,说是南秦贵妃?太后娘娘请回宫的可不是贵妃,是个人质,说是倾城公主?这个小宫女看着还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哪里会记得有什么倾城公主,正为难的时候,身后一道尖细的嗓音扬起,“放肆,还不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听到这个称谓薇静笑了,转身看着来人道:“王公公,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此王公公非彼王公公,他是父皇的帖身大总管,自小便照顾父皇起居,我微微点了点头,“王公公好。”
看到故人,他心中一时委屈,一时感慨,不免落下泪来,“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扫地的小宫女见到这样忙丢了扫把跪下,“奴婢该死,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识出长公主,请公主恕罪。”
王公公厉声喝她退下,热情的招呼我们进了殿,边走边道:“自从皇上崩后,娘娘就一病不起,刚吃了药躺下。”
我心里酸涩,淡淡哦一声转身进了殿,宫中陈设极至奢靡,这个跟随我父皇大半生的女人还是坚持着她从前的习惯,喜欢金银珠翠,奢华珍宝,更喜欢无上的权利,所以她费尽心机的害死我母亲,送云湖与我争夺后位,最后又逼迫父皇立她那软弱无能的儿子为王,如今落得这样下场,一定是她没有想到的。
空气里飘着浓郁的桂花香,里头含着一点清苦药味,侍药宫人端着空药碗出来,俯身对我行了个礼,然后从侧门出去。
我抬了抬眸,似漫不经心的在椅上坐下,问道:“靖王得的是什么病?”
我目光落定在一旁琴架上,上面已落了一层尘埃,想必是有些时日没人动过了。
王公公神色一惊,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他低下头不敢说话。
我笑了笑,若有所指的朝里看了看,“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吗?还是怕淑妃娘娘听了生气?”
时过境迁,我还是习惯叫她淑妃,仿佛时光还定格在我被她欺凌压榨的那些年,王公公有些尴尬的道:“殿下,这……”
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打断他的解释,接着是那熟悉中带着苍老的声音,“这么多年,你这张嘴尖酸刻薄倒一点没变?”
“淑妃娘娘也没变,还是那样老奸巨猾,明明醒着却装睡着了。”我冷冷回敬。
她笑一声,接着便又咳起来,“既然你特地来看哀家落迫的样子,那就成全你好了,进来罢!”
我抬眸看一眼他,起身进了内阁,王公公讪讪的低下头。
薇静抱着孩子与他在外间说话。
寝室里一张红木凤榻,明黄色帐幔下是大镶大滚的宫制丝被,被面上绣着象征富贵吉祥的牡丹花,老了的淑妃娘娘就靠在床榻上,往日柔媚的眸子如今已显浑浊,总之不像往日那么明亮,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昏暗,屋子里沉沉色调。
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我也吓了一跳,放眼的烫金瓷,深红被,明明五采斑斓,怎么却被我看作是昏暗?
我走过去,站在床边看着她,她亦抬眸看着我,松弛的皮肤在眼角形成几道规则的纹路,我们就这样互相打量着,像注视一个久违的朋友。
“淑妃娘娘也老了,越发难看了。”我冷冷的道,平静的语调没有起伏,看着她病怏怏的笑容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从前与我对峙的女人终于败下阵来,输了,也老了。
“倾城公主长大了,越来越像你娘了。”她用同样的语调道,满含讽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浑浊,却有着透人内心的尖锐,这是一个久经磨砺的老女人的眼神。
我笑了笑,在床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我替云湖来看看你,她在冷宫里一直想念着你。”
玉淑妃低头轻笑,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痛楚,“你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我现在已经落到这样的地步,不用你讽刺就很可怜。”
“你当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不以为意的轻笑,看着我的眼睛道,“你父皇临死前说,如果你是男孩就好了。”
她眸子里突然而来的真诚让我下意识的想要回避,我冷冷的转过头,“就
算男孩也一样是孽种。”
“如果是男孩,这北齐的江山就有救了。”她并不介意我的冷漠,枯瘦的手指慢慢移过来,抓住我放在腿上的手。
我抽回手,“别碰我。”
她有些伤心,黯然收回手,“倾城,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放下从前的恩怨吗?”
“如果娘可以起死回生的话或许还可以。”我冷冷的道,心在那一刻慢慢变疼,埋了十来年的伤疤重新被揭露出来,以为早已完好,可是一碰还是会痛。
回到北齐后,我每个晚上都会做梦,就像当年一样被噩梦惊醒,我像疯子一样光着脚跑到院子里,跑到门边,却挣扎着再也动不了,只能呆呆的站
在月光下看着空旷熟悉的院落发呆。
有一个方向,是可以找到娘的,只是我不敢去而已。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或许我还是会走这一条路。”她苦笑着道,定定的看着眼前帐幔,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真是狗改不了****!”
她不怒反笑,“年少轻狂时,谁没有一些信仰,拼尽一生为自己而活难道不值得吗?哀家宁愿活得快活,也不愿畏畏缩缩一辈子。”
“可你争了大半辈子,现在不一样畏畏缩缩吗?”我讽刺的道。
她不以为意的笑一声,不屑的冷哼,“你懂什么?至少我辉煌过。”
我冷笑,“以后我会让你更辉煌,你死时,我一定会安排风光大葬。”
“埋在你父皇身边。”她补充道,浑烛的眸子透过外头一点日光望定我,她眸子里颜色浅了,是一个淡淡的棕色,入眼望去十分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