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傍晚,郑伟想着跟陈可的一个约会,他早早地来到栈桥。因为是傍晚,很多人在散步,海城的秋天有些像北京的夏末,仍然有一些热的感觉。
郑伟看看时间,还早,他想陈可不会这么早到来,于是坐在车里,听着一个他最喜欢的歌“至少还有你”。
郑伟的眼光无意地向外一瞥,意外的看到了舒简。
舒简面对着海的方向,似乎是陷在沉思里面。
没有再多想,郑伟从车上跳下来,悄悄走到舒简身后,拍一下她的肩膀,口中说着:“你怎么在这?”他预备着舒简看到他会惊讶,会意外,甚至会跳起来拥抱他……然而,什么都没有,舒简很平静,好像,郑伟那一瞬间觉得,舒简的表情好像本来就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舒简一笑:“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今天在这里见面!”
郑伟觉得天旋地转。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是你!”舒简见郑伟不说话,继续缓缓地说着,像在讲一个故事似的,“直到你把电话号码打在屏幕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是你……”
“那个陈可是……”郑伟还在疑惑当中。
舒简看着郑伟,说:“陈可是我的一个同事,电话的号码也是她的。”
郑伟完全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的“陈可”都是舒简,舒简在那天郑伟把电话号码告诉“鱼说鱼的眼泪在水里”之后就知道了自己是郑伟,所以让自己的同事给郑伟打了电话,一直以来,所谓的“陈可”叙述的故事,都是舒简对自己真实的感情……郑伟很想哭。
“意外吗?”舒简一直纯纯地笑着。
海边很美丽,有风景,有人群,有海鸥,有潮水……
在那一瞬间,郑伟感动了。能把他感动的人不多,从前的时候,只有木子,如今,这一刻里,舒简把他感动了。
“上车吧,我们去看海!”郑伟提议着。
舒简摇头:“找个地方,我们聊聊!”
郑伟于是带着舒简来到了他和刘豁然经常来的那个茶室里。没有人,很安静。
“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舒简的平静叫郑伟感到不安。
郑伟等着舒简说她要对他说的那些话。
舒简说了许多,她所有的叙述都是对她和郑伟相识到现在的回忆,让郑伟忽然觉得,舒简是一个比他还坚持的神经病。
舒简说她吸毒的经历,说她跟现在的男朋友的相识,说周晓烨那时候给她送钱的故事,这些都是郑伟所不知道的,一边叙述着,舒简一边哭了,很快地,她又把眼泪擦干。
“想哭就哭吧。”郑伟觉得心里隐隐的一种疼痛。
“如果要计算的话,这些眼泪加在一起都不及我对你的情感的一百分之一那么绵长,要哭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舒简笑着,“其实,这次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她继续说着,“我跟现在的男朋友准备结婚了,我们会到法国去生活……在我离开之前,我想送给你一个东西……”
郑伟一直皱着眉头,抽着烟,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表达他自己现在的感觉。舒简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摆在郑伟的面前。
“这房子是我曾经为你和我准备的,现在……很遗憾,那仍然只是一个空房子,尽管……我把它布置得那么好,像一个……一个……新房,也因为,遗憾的是……我不能在中国结婚……所以,房子留给你!”最后的一句话,舒简说得很坚决。
郑伟摇头,表示他拒绝接受这个房子。
舒简看着郑伟的眼睛,很平静地说了一句:“难道你要我把它烧了么?”
郑伟猛地抬头,看着舒简的眼睛,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很苍老的模样。
“好吧,我收了。”自始至终,郑伟没说过几句话,一直都是舒简在说。
“那么……我想,我要走了。”舒简说,显得很拘谨似的。
郑伟疑惑地看着她。
舒简解释着:“男朋友陪我一起来的,他知道我对你所有的情感……我是说,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地袒露彼此的秘密,我想陪他去看看海……”
郑伟不说话,他抬着头,可是一直不看舒简的脸,他点头,说:“祝你幸福,舒简!”“谢谢,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郑哥,你说得没错,女人就是女人,织梦就如同织布一样,而我,像个蜘蛛,从很早开始编织一个网,我觉得它能把你网在中间,真的,我还一直坚持着,坚持着相信,能把你网住,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蜘蛛,后来,我看到那报纸的一刻才明白,我网住的不是你,是我自己……”这是很早以前舒简跟他说过的话。
“不是的,舒简,”郑伟打断舒简的话,“你只是一时看不清楚自己的选择,也许,是我让你看不清楚一些东西。但我们做朋友,是一辈子的财富。”
“是啊,”舒简也说,不带有任何抱怨的情绪,“朋友是一辈子的,爱人……很难说,也许是一辈子的,不过,经营起来需要格外的小心,很多事情都是命里注定的,可能我跟你,就是做朋友的命,呵呵,别等我到了法国就把我给忘了!”
郑伟笑了:“不会的。”算是对舒简,也算是对他自己的一个许诺。
郑伟对于自己的诺言总是很有把握的,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比如他当初许诺过木子,要照顾他的弟弟,郑伟记得,并且做到了,答应舒简的事情,他也一定会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有一天,我要写一本书,为了祭奠我的爱情,留给我年轻岁月里所有的激情一份记忆,我知道自己很快老了,没有爱的激情了,不管怎么说,经历过了,我把它保存起来……”伤感的话从陈可口中说出来。
跟郑伟的想法不谋而合,不同的是,郑伟把他和木子的故事写在了心里。继而,在郑伟的脑子里蓦地闪现了一个画面,是关于那个他看过的话剧的,在那座正在建造的大钟的旁边,人们纷纷地议论着这座即将成为两百年以后文物的、举世无双的建筑物,人们面对着它,寄托着有关未来、金钱、名望的理想,有个女孩的很轻的声音震撼着郑伟:“我要把我爱的人的名字刻上大钟的基座,旁边再刻上一颗心,代表我们忠贞不渝的爱情!”
可是,郑伟现在想到,爱情是善变的,忠贞不渝的只有爱过的心,并且爱情是美好但是易碎的水晶。
舒简走了。
郑伟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跟舒简有这样的对话,他很痛苦。
佛教里的一种说法,凡事都有机缘,还说今世的结果必定是来自前世的一个因为,至于是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郑伟想他和舒简之间,套句成语说,叫做有缘无分吧,郑伟忽然之间明白了,那段时间,当自己总是怀疑爱上陈可的时候,实际上自己真的是在爱当中了,只不过,爱的不是陈可,爱上的只是一个情结。换句话说,是因为执着于等待结果,不自觉地爱上了一个与自己的感情经历相似的一个过程,只因那故事里包含着陈可,郑伟误以为自己爱上了陈可,而当陈可宣布脱离那个情结的时候,她已经结束了自己与郑伟相同的那个故事,郑伟也就结束了一直在以为的对她的模糊的情感。
郑伟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话剧,有关于时间和爱情的迄今为止他认为最好的诠释。他仔细仔细地回忆着那些情节。
那场景里有许多许多的人,谈论关于建造一座大钟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为这座举世无双的大钟的将来做着种种美好的打算,有的要把它当作外星人的引路灯塔,有人说这是两百年以后的文物,人们商量着,把最值得宝贝的东西镌刻在上面,一百位杰出诗人的名字,有人想刻上自己的名字……
一个什么人在角落里,轻轻地说:我要把我爱人的名字刻上大钟的基座,旁边再刻上一颗心,代表我们忠贞不渝的爱情……
郑伟觉得,如果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代表了不同的人对待时间、金钱和爱情的看法的话,他也是那个镌刻爱人名字的人,是一个执着的等待、追逐和祭奠爱情的人。
是啊,他们说得没有错:“爱情多么美好,但是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