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们再次重逢,也总是行色匆匆。
每次重遇一个旧友,我都会有种时针与分针重合的感觉,一个迅速地在追赶,一个缓慢地在等待。我曾经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们曾有十几年的时间互相不通信息,也无任何交集。虽然直到某个时刻我还是很怨恨那些将她引入“歪途”的人们,但实际上我心里很明白,人生道路的分别总是在所难免的。
在我四岁时,她由父母带过来交给她小姨抚养,我们因此也成了邻居。她父母常年出差在外,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一趟,一年中多数的日子陪伴着她的只有小姨。因为邻居的关系,爷爷时常会让我去找她玩儿,爷爷觉得两个同年龄的女孩在一起总要好得多。当然,我也曾见过几次她的父母,在过年的饭桌上,大人们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她则依偎在父母身旁撒娇。她很少这样,对小姨也只会暖暖地笑着说“谢谢”,我很少见过她亲昵的态度和骄傲的脸,仿佛在向全世界宣誓自己的主权般满脸的荣耀。但不久,她又必须送走父母,回归原来的生活,每次我看到她送走父母后眼神里深切的不舍,也会被难过的气氛所感染。或许是因为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小时候的她羞涩安静,而我却俨然一副假小子的模样。可谁曾想到长大后我逐渐变得羞涩内向,而她却变成了远近驰名、人见人怕的“小辣椒”,那时候我就应该察觉有的东西回不去了。
最近只要我一想到她,就会做一个关于过去的奇怪的梦。那年我们才刚升上初中,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新奇而美好的,因此我也对那段生活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每天为了赶早吃上食堂的早餐,我硬拉着她早起,以便快速赶到学校吃上最热的馒头和稀饭。每次都是她在前面骑着自行车,我在后面跑步。为了不让我落单,她时不时会回过头来,问我她是不是骑得太快。我每次都会大笑着迅速跑过去,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又迅速跑开。她生气地骑着自行车前进,我往前跑去,试图追上她,但只能透过浓浓的晨雾看到她模糊的背影。现实也是这样的,不知从何时何地开始,我们再也没有任何交集,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远离对方。即使我们不愿意接受,即使我们试图说明自己曾在努力地追求,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不得不接受人生轨迹中一次又一次的分别。我不能违拗,也不会反抗。
我们就好像时针、秒针一样,以各自的速度行走在各自的轨迹上,无所谓快慢,只要还停留在同一张表盘上,就仍旧有机会相聚。
我最近一次见她是去年年假结束的时候,我在返程的路上与她相遇。当我怯生生地叫住了她,试图确认是否是她时,却被她反身紧紧地抓住了手,她高呼道:“你是小X,真的是小X,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呢。我妈说你一个人在外地,可能不会回家了。你这次是刚回来,还是要回去啊?我结婚后,经常会回来看望我爸妈,每次经过你家附近,都会上楼问叔叔你是不是会回家。叔叔说你可能会回来,可能不回来。我还失望了很久。但想到人长大了,难免会分开,只要你过得好,我永远会为你开心的……毕竟,我们曾经很好过。”
我习惯性地报以微笑表示默认,缓慢地往后挪了挪。因为长久以来,这种纯粹的热情是我所排斥的,我不敢相信任何人的亲近,总觉得在每个热情洋溢的笑容背后一定会藏着某个巨大的诡谲。我在学会怀疑的同时,也失去了绝对信任人的能力。自从我开始漂泊以来,我似乎不再能够很好地理解所谓纯粹友谊的定义。在我看来,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只阴暗的黑色猎犬,趁我不注意就可能冲上来咬一口。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试图说服我不要轻信,不断重复地在告诉我过分的亲密只会让我显得过分幼稚,可然后呢?没有答案。每个人的理由都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城市,我们都在试图为自己设置起安全线,不容许别人跨过,当然自己也不会跨过去。理由本身不再构成理由,而成了结果。我讨厌这样的思维方式,但最后我却又成了忠诚的追随者。
她尴尬地避开了我不信任的眼神,稍作沉默后又拉着我一起上车,坐到一处说话。她说她在去年十月份结的婚,当时第一次回到老家,也曾试图找过我。但我父母告诉她,我已远行在外,可能无法参加她的婚礼。她当时很失望,但也明白人生在世难免别离,无论当初如何深厚的友情最后也会为各自的前程而分隔两地。她自己在外闯荡多年,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别离与重聚,如今与丈夫也是聚少离多,感情也未减少半分。如果还相互思念,那么总有一天我们将重聚。
如果依她的意思,思念成了我们彼此牵系的媒介,那么如今我的思念已然如此深厚,为何还身不由己地在外漂泊?偶尔的抑郁症结,随时表现出来的孤独症状,又有谁来替我医治呢?
还未入秋,她短信告知我,她已经怀孕回家安胎。本来希望我能陪着她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见证她由女孩变成母亲的时刻。但想到我身在外地,便只能短信告诉我,希望我也能好好地照顾自己。如果孩子出世,一定会再次通知我的。
我知道,我们如同时针与秒针一样,她迅速地转动着,我缓慢地追赶着,或许某一天我们重聚,也不过是一秒钟时间,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