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没想到法官会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迅速在心里权衡起利害来,可想来想去,都拿不准该怎样回答才能对自己离婚有利。
董庆庭长见她半晌没答话,以为确是因这个缘故了,于是马上对她说:“要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因,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孙玉秀同志。通过几个月的调查,公安机关已初步查明石太刚承建工程垮塌的原因,是因为施工员背着石太刚偷卖了材料,没按图纸设计的要求施工造成的。石太刚作为工程承包人,和工程发包方一样,对工程监督、管理不力,要负一定的责任,但估计不会重判,甚至不排除释放的可能……”
“释放?”玉秀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对,释放。”董庆朝她点了点头,亲切地说,“希望你能勉励他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也希望你们互相谅解,搞好夫妻关系。”
玉秀感到再没有啥可以对法官说了,只觉得眼前晃动着一团黑影,身子像在虚空里,直往云端下飘。她咬着牙,面色苍白地站起来,什么也不说,就向门口走去。
两个法官见了,也不挽留。董庭长说:“好,你回去仔细想想我的话!当然,你如果还有不同的意见,我们也允许你继续申诉。”
玉秀像没听见他的话,推门走了出来。来到阳台上,玉秀忽然觉得身子发冷,好像她处在一个四面寒气裹挟之中,可外面却分明是秋阳如火。看见外面的阳光,她忽然又愣住了,心里说:“咋回事,我真的就这样算了?就这样被命运牵着走了?我就这样软弱?”可是,她又确实没其他办法,她只是乡间的一个柔弱女子。但她心里还是涌动着一股力量,一股不甘心屈服的勇气。“不!我不能这样算了!我死也不和他过!”她在心里这样大声喊道。
她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忽然又想到:“该怎样对文富说呢?难道该把董庭长的话告诉他?不,这样会愁死这个老实人的,坚决不能把真相告诉他!”这样想着,玉秀背过身去,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然后转过身,做出轻松的样子,往大门外走去。
文富蹲在大门外边,正焦急地向里面望着,看见玉秀走了出来,猛地站起来,迎过去,急切地说:“可出来了!”
玉秀笑了一笑,尽量平静地说:“是呀,等急了吧?”
文富老实地回答:“好像过了几十年!刚才,我还到你们说话那间屋的门前听了一会儿。”
玉秀听了,忽然心里一紧,问:“你来听过?听见啥没有?”
文富摇了摇头,说:“啥也没有听见。我只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一个戴大盖帽的警察就过来把我赶走了。”
玉秀这才放下心来,说:“你胆子还是蛮大的。”
文富说:“我这心里是放心不下你呢!”说着,又回头仔细看了看玉秀,说:“你是咋的,脸这样白?”
玉秀听了,故意用手摸了摸面孔,说:“咋了?没事嘛!你在太阳下站久了,猛看见,就觉得白了。”
文富想了想,可能是这个原因,于是不再说其他的,只小声地对玉秀问:“咋样?他们刚才说了些啥?”
玉秀强颜笑着,说:“没啥,我们白担心了一场。法院只是向我再调查一些情况。”
文富不相信地继续问:“还调查些啥情况?”
玉秀怕自己说漏了嘴,忙岔开文富的话,说:“都是过去问过的那些情况。别说了,我们去看文英吧!”说着,她迈开步子,朝前先走了。
可文富还不依不饶,他追上去,又打破砂锅地问:“哎,他们就没再说啥?啥时……判呢?”
玉秀说:“早着呢!法院说还要调查,叫我们等着!”
文富的神色一下黯淡下来,嘟哝地说:“还要调查,还调查啥?”
玉秀看了看文富,一种别样的温情涌上心头。她多么不愿意伤害这个可爱的老实人呀!这事,迟早他会知道的。不过,她已打定了主意,能够瞒多久,就让这个老实人把美好的希望保存多久。于是就亲切地劝道:“让他们调查吧,总不会再等十年八年。”
“那倒是!”听了这话,文富的心终于得到了安慰。两个人于是遵照母亲的嘱咐,高高兴兴地往氮肥厂走去。
到了氮肥厂,正是下班时候。文富和玉秀打听到了文英的宿舍,走到门前,看见文英正在屋里用煤油炉熬着稀饭。朱健腰拴一根小围裙,则在一旁的小桌上“笃笃笃”地切着地瓜丝。看来,他的技术已十分娴熟,切出的地瓜丝粗细均匀。
文富和玉秀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他们感到了一种温馨的气氛,从小屋里迎面扑了过来。过了一会,文富才激动地喊道:
“文英——”
听到喊声,文英和朱健立即抬起头来,呆住了。片刻,文英手中的饭勺不由自主地掉进了锅里。接着,她一下跳起来,深情地叫了一声:“二哥!玉秀姐——”喊着,就向他们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玉秀。
这儿朱健也憨厚地笑了笑,丢下刀,神色笨拙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去握住了文富的手。
文英和玉秀拥抱了一会,松开了手,眼里泪光莹莹,对文富问:“二哥,啥风把你们吹来了?”
文富十分老实地回答:“妈叫我们来看你们呢!”
文英听了,忽然“吧嗒吧嗒”地掉了一串晶莹的泪珠。文富见了,不知是咋回事,他再一次看看自己的亲妹子,又看看朱健,想起玉秀早晨对母亲说过的几句话,心想一点不假。可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为了把事情弄落实,他悄悄把文英喊到阳台上,轻声问:“妹,告诉哥,你和朱健,是不是……好了?”
文英看了看老实的二哥,脸倏地红了。她该怎样告诉二哥呢?是的,现在她真正和朱健好了。自从上次三哥对她说了那些话后,她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尽管彻底同庹平分手她痛苦万分,但一种负罪感强烈地压在了心头,催她创造新的生活。正在这时,朱健来厂里上班了,她先不知道朱健是如何被招工的,后来朱健告诉了她。她再一次被震撼了,觉得不彻底改正错误,实在对不起如此深切地爱她的哥哥了。她知道,要做出这样的事,哥哥需要多大的勇气呀!当然,最后促成她转变的,还有庹平的原因。庹平在受到父亲的严厉训斥以后,也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用理智和道德的眼光,来彻底审视与反思了与文英的这段感情。他给她写来一封情真意切又是悔恨交加的信。
信中除了向她表示真切的歉意外,就是理智地告诉她结束这种不道德的关系,并表示从今以后把她当一个亲妹子看待。看了这封信,文英真正变得清醒了,也感到了一种解脱。不久,庹平就被组织上安排去地委党校学习去了。和庹平的关系结束以后,她再回过头来看朱健,一下子发现了这个内秀的青年身上的许多优点。譬如他十分关心、体贴人,说话、做事有条有理。最使她感动的,还在于他对她和庹平这段关系的态度——这可是一个女人的心病和耻辱呀!朱健完全清楚这事,可是,他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事,相反,还是那么一往情深地爱着她,保护着她,这不能不使她深受感动。这样,她就慢慢地爱上了朱健。现在,见二哥这样问她,文英姑娘多想把这一切都告诉自己亲爱的哥哥呀!可是,她毕竟是女人,许多话不好向哥哥说出口。于是就只是红着脸,向文富深情地点了点头。
文富见了,一时高兴得不知该说啥了。他朝妹妹憨厚地笑着,半晌才说:“妹,你们好上了就好,也让爸爸妈妈放心了!爸爸妈妈和大哥大嫂都很想念你……”
文英没等文富说完,也急忙说:“二哥,我也老惦记着他们!”
文富忙说:“妹,那我们一块回去吧!”
文英像没听清,看着文富说:“哥,你说啥?”
文富说:“爸爸妈妈就是叫我们来,接你回去!”
文英像小孩子一样,几乎跳了起来,说:“真的?”
文富说:“哥不哄你,妹!”
文英听了,急忙跑回屋里,叫朱健去买酒和买菜。文富急忙拦住他们,说:“又不是外人,破费啥?”又对文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啥时喝过酒?”
文英这才记起二哥不喝酒,一下显得很内疚地说:“真是对不起,不知道你们要来,没啥招待的!”两兄妹协商了许久,文富才同意朱健去厂里食堂打了两份饭菜。
吃过午饭,文英对文富和玉秀说:“二哥、玉秀姐,你们歇歇,我们去去就来。”说着,就和朱健一起走了出去。
文富不知他们出去干啥,也不好阻拦。一会儿,他们回来了,怀里抱了一大堆麦乳精、水果糖、罐头。文富见了,忙责怪文英说:“妹,你买这些干啥?”
文英说:“二哥,你别管!”说着,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接着安排起来,哪些给爸妈,哪些给大哥大嫂,哪些给侄女小梅,连五保户佘天志老头,文英也给他准备了一包冰糖。文富看得眼眶潮湿起来,鼻孔里像有毛毛虫在爬。妹妹,这才是他的亲妹妹!
文英把那些礼物装进袋子里,又打开箱子,拿出一大一小两件毛衣,抖开大的那件,对文富和玉秀问:“哥、姐,你们看这毛衣,妈能穿不?”
玉秀接过毛衣,看了看,说:“能!”
文英又抖开另一件小人毛衣,问:“这件小梅能不能穿?”
文富看了看,没答应能不能穿,反问:“妹,你啥时织的?”
文英说:“我就盼着回家这天了!”说着,不知怎的,她忽然掉下泪来。她马上背过身去,擦了眼泪,转过头,破涕为笑地说:“原来打算给你们每人织一件的,来不及了,等今后再织吧!”
文富听了,鼻头一酸,刚才眼里潮湿的雾气也迅速凝成了泪珠掉下来。他望着文英,动情地喊了一声:“妹子——”却说不出话了。
玉秀见了,也挺受感动,心里想哭,却忍住了说:“我们快走吧,好让爸爸妈妈也早点高兴!”
兄妹二人这才擦了泪水。文英忙去向领导请了一天假,回来和朱健、文富、玉秀一起出了厂门。过了河,玉秀不愿再去,说昨天才从那儿回来。文英不依,硬拽着要她去。文富也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玉秀于是不再推辞,也和他们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