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文富就往玉秀家去了。他要去对玉秀说说打制家具的情况,探一探老丈人对他们结婚的态度,并把玉秀的生庚时辰要回来,好找曹八字择吉日。他穿了一件白的确良衬衣,一条蓝涤纶长裤,一双泡沫塑料凉鞋,加上个子高挑,体魄健壮,给人一种精神、英武和能干的印象。他兴冲冲地走着,秋阳的热量使他脊背上产生了一层黏糊糊的热汗。他脱下衬衣,里面是一件淡紫色背心,胳膊上褐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油光。一阵阵凉爽的秋风不时吹拂到裸露的身体上,减少了身上的燥热。可只要一想到和玉秀结婚,文富心里就像有一股热流滚过。有一阵,仿佛血管都要爆裂了。
文富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女人的。只记得从初中毕业回家扛月亮锄起,大爷大婶、堂兄表嫂就拿女人和他开玩笑。有一次,堂嫂叶冬碧一本正经对他说:“文富,给你说个婆娘,甩得圆的女儿,瓜子脸,梅花脚,一表人才。对人亲热得很,见面就打招呼!回去问问你妈,答应不答应?”
说完,堂嫂走了。文富却把她说的话记在了心里,一连几天,都神不守舍。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才嚅嗫着对母亲说了。
“妈,冬碧嫂子给我介绍女人……”
“哪家的姑娘?”母亲大喜。
“她说是甩得圆的女儿,瓜子脸……”
田淑珍大娘不等儿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文富的头说:“傻娃子,嫂嫂开你玩笑呢!啥甩得圆?狗的尾巴才甩得圆嘛!你真是傻得没底呢!”
文富闹了个大红脸,后来见了叶冬碧嫂子,总是低着头不好意思,乐得叶冬碧哈哈大笑。但从此以后,总不时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形象,盘桓在他的脑子里不肯离去。
后来渐渐大了,长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嘴唇上也生出了一圈胡须。乡下生活枯燥,有关男女的龙门阵总是汉子们精神聚餐的最好享受。在那些荤得不能再荤的龙门阵面前,文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膨胀,欲火在燃烧,一种无法解释的痛苦心情时时噬咬着他。于是便有很多晚上睡不着觉,在床上不断地翻身,心里却热得像一盆火。
他还偷看了一次堂嫂叶冬碧解溲,虽然那是无意中的事。
文富家有一块地在土地梁上,他的责任地下面,就是叶冬碧嫂子家的责任地。那次,他一个人在扯红苕地里的草,那天的太阳很大,阳光使夏日欣欣向荣的草木和庄稼,益发生机勃勃。在他直腰把草扔向地外的一瞬间,他突然看见正在下面地里摘绿豆的叶冬碧嫂子,解下了身上的篾笆篓,又褪下裤子,在地里解起溲来。金色的阳光下,一张白皙的屁股正对着他文富。在那一刻,文富突然觉得周身的血液凝固了。直到嫂子站起身来,穿上了裤子,文富才感到有几分害怕——害怕嫂子发现了他。文富忙低下身去,但嫂子那光洁滚圆的屁股却在他眼前晃动了许久。
从那以后,这个体魄健壮、已经成人的小伙子,内心更加不安起来。当阳光明媚、桃红柳绿的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从心头漾起一股异样的柔情,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有时候,他眼前会兀地出现一个姑娘的形象。 姑娘面容姣好,如十五的满月;乳峰高耸,臀部丰满,大腿修长。当这样一个姑娘的形象出现时,他脉搏跳动的节奏便会加快,便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甚至是羞耻的欲望来。有时候,却又会产生一种想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怨恨来。一种想损害、想毁灭什么东西,特别是想把世界上的女人都占有的罪恶的念头。当然,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一旦看见女人,如隔房嫂子,立即会产生一种别样的情思,迅速把这种怨恨化为乌有。
女人啊,女人,亲亲的女人!
然而这一切,这个老实、本分、善良的农家小伙子,却无法对任何人倾述,包括他的父母。文富也知道,父母爱他,也在为他的婚事发愁,可是毫无办法。都是因为家穷,一连有几个姑娘来相亲,可一看那破旧的茅草房,寒碜的家具,都唯恐沾上穷气似的,坐也不愿多坐一会,屁股一抬就走了。他也不愿走大哥那条路,用妹妹去和别人换亲。姐姐文琼给大哥换亲,嫁了一个跛子,婚后的日子十分不幸。但为了大哥的幸福,十年来,姐姐一直在忍气吞声地和跛子姐夫凑合着过。大姐的遭遇太不幸了,在这点上,全家人都欠了她一笔账。况且,即使换亲,妹妹文英年龄也还小,到哪儿去换呢……
文富是下定决心,走光棍这条路了。
然而,一夜之间,生活却起了奇迹般的变化。
田地包到户了,大家再不捆到一起受穷了,佘家父子兵一个个成了种庄稼的好把势。先是一家人的肚皮盔得鼓鼓的了,再是零花钱也有了。特别是从前年开始,父亲转包了佘华祥几户自带口粮到城里落户的二十多口人的责任田,一连两年好收成,打下的粮食除卖国家的定购粮外,剩下的余粮卖了,转眼间就扒掉了冒了几十年穷酸气的茅草房,一下子鹤立鸡群地在佘家湾竖起了一溜楼房。更重要的,佘家成了种田大户后,把剩余的粮食全卖给国家,这事报纸上登、广播里播,佘家霎时成了墙上的喇叭——鸣(名)声在外了。人们再也不用歧视的眼光看待他们了。相反的,一家人不论走到哪里,都能体察到一种明显的尊敬。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把孙家沟有名的又漂亮又能干的孙玉秀姑娘介绍给文富。佘家人当初都不抱什么信心,没想到玉秀姑娘和她爹一来相亲,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应承了下来。
生活啊,真像七彩阳光。现在展现在这个二十五岁的光棍汉面前的,连空气也像甘露一样芬芳,到处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快乐世界,到处都充满了阳光鲜花。和玉秀订婚两年来,他们虽然没像城里人那样,在一起搂抱着亲个嘴,可双方心里都明白,谁也不能离开谁了。现在,家里为他打制了新家具,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的床上,很快就会躺上一个姣好的、白皙鲜嫩的姑娘,供他亲,供他摸,供他像龙门阵中所讲的那样“试一盘”。他再也不会因女人受煎熬了!想到这些,这个二十五岁的童男子怎不心花怒放呀!
离玉秀家还有半里路的时候,文富才努力使自己激动和骚乱的心镇静下来。已经看见玉秀家的房子了。玉秀家的房是七十年代初用泥土筑成的垛子墙,上面盖着小青瓦,檩条是用毛竹代替的。现在,土墙裂了一道道口子,而毛竹又因虫蛀,屋顶七拱八翘,看上去像没整平的庄稼地。文富知道,玉秀家也在筹备修新房,只是不知啥时动工。
面对这熟悉的景物,佘文富的心又一次激动起来。这个家虽然简陋、寒酸,可这里却有一个可爱的女人,维系着他的生命。因此,这儿就是天堂了!这儿的一切——开裂的土墙,不平的屋面,院子里觅食的鸡,活蹦乱跳的牛犊……他都觉得亲切,都想亲一亲,抱一抱它们。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爱这里的人——即将成为他妻子、岳父、岳母的人!
当文富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向玉秀家的房前屋后。这时,他看见在房屋左面,也就是他去玉秀家必须经过的堰塘里,有几个妇女正翘起屁股在洗衣服。文富的眼睛不由亮了,一股热流直往上涌,因为他心爱的人儿也在里面。他是从那熟悉的背影和熟悉的衣服,认出他的心上人的。玉秀此时穿了一件粉红的碎花衬衣,裤腿挽得很高,水面上露出一段丰腴而洁白的皮肤,像莲藕一样。由于弯腰的缘故,背部裤腰上面,也裸露出了一圈白生生的肌肉。一时,文富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在玉秀裸露的皮肤上扫来扫去。他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既想马上走下去,又想再多看上几眼。一只蚂蚱蹦到他的脚背上,他也毫无知觉。两只斑鸠飞来,在他头顶的油桐树上,互相“咕咕”地调一阵情,又双双飞走了。“好吧,走吧!”过了一阵,他才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心上人身上离开,迈开双腿往下走去。
走上堰塘里边的小路,脚步声惊动了洗衣的女人,有两个妇女抬头见是他,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埋头搓衣的玉秀说:“玉秀,客来了!”
玉秀猛地一惊,忙朝自己的大腿上面看去——乡下女人把每月的月经称为“来客”。当发现并无异常情况时,便嗔怪地对说话的女人说:“多妖精!”
说话的女人见玉秀误解了她的意思,忙朝路上努了努嘴,笑着说:“真是好心没好报,好泥巴打不到好灶,你看——”
玉秀这才抬头见了文富,霎时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冲他莞尔一笑,随即又低头搓衣了。
文富又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可他马上意识到这样会遭到更多的笑话,于是才很不情愿地,一步一步地挪动步子。从他心里来讲,他多希望能站在这里,看着他的玉秀把衣洗完,然后一起回家去。
先前说话的女人,大约是玉秀的一位隔房嫂子,见文富走过去了,才又快言快语地和玉秀开起玩笑来:“玉秀,还不快陪他一起回去!”
玉秀也不甘示弱地回答:“陪啥子!门是开起的,灶是打起的,各人不晓得去呀!”声音中却充满着甜蜜、幸福的亲昵。
文富穿过竹林,就到了玉秀家的院子。橘子树下卧着的黄狗,立即朝他吠着跑过来。文富喝了一声,黄狗停了停,似乎回忆往事,可它到底没想到面前这人是谁,又接着龇牙露齿地吠起来。听到狗叫,玉秀的母亲从偏厦的厨房里走出来,喝住了狗。接着,从堂屋里又伸出玉秀父亲的头,看见是文富,便把他叫进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