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诚恳地接受省委对县委工作的批评。为了把省委和高书记今天的重要讲话落实到实处,我代表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四大班子,向省委、地委领导做如下表态:一、将高书记今天的重要讲话,印发到全县各单位和部门,组织大家学习,提高全县干部对农业重要性的认识。第二,停建正在筹建中的县委办公大楼,将建房用的三百五十万元资金全部拿出来,用于补偿农民栽桑种麻的损失。第三,立即卖掉县委和县政府领导乘坐的小汽车,将资金用于收购农民的青麻。不足的资金,财政拨出专项款解决……”
话音未完,录音机里响起了一阵长久的掌声。文义被这声音深深感动了,他双手捧着头,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录音机中的声音早已停了,他还痴呆一般望着它。
庹平见了,忙喊了一声:“文义!”
文义这才回过神,满脸泪水地跳起来,一下拥抱住庹平,说:“庹平,我的官司不用打了!”
庹平也拥抱着文义,拍着他的肩说:“是的,文义,只要全党重视农业,农民就有希望了!”
文义说:“对!庹平,你给我向省委高书记,向县委、县政府领导捎句话,说我们农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庹平说:“我一定捎到!”
文义说:“也谢谢你的帮助!”
拥抱了一会儿,庹平松开了文义,说:“文义,我还得去参加采访和旁听,你先回去吧!”
文义也惦记着玉秀姐离婚的案子,于是又紧紧地和庹平握了手,同时走出报社大门,然后分别了。
走出来,文义按捺着满肚子的高兴,飞快地朝法院奔去。到了法院,找到了审判室。审判早已开始,现在看来已进入法庭调查阶段。文义轻轻走进去,在旁听席的后面坐了下来。他朝前面一看,从背影果然看见父亲、大哥、大嫂、二哥和他的淑蓉都来了。玉秀的父母孙学礼和刘泽荣也坐在旁听席上。他走进来时,原告席上的玉秀看见了他,文义见玉秀的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丝感激的微笑。
他刚坐下,就听见审判长在对石太刚问:“被告,对原告陈述的事实,你有什么辩护的?”
“有!”石太刚站起来,装模作样地说:“法官同志,我是爱孙玉秀的,非常爱她!我们互相尊重,恩恩爱爱,从没红过一次脸。我没骂过她、打过她……”
说到这里,包括审判官在内的人,都吃了一惊。玉秀一下从原告席上站起来,气愤地大声说:“你撒谎!胡说!”
审判长急忙对玉秀挥了挥手说:“坐下!未经允许,不要插话。”然后回头对石太刚问:“被告,我问你,在本庭进行调查的时候,你承认打过原告,今天又完全否认,怎样解释?”
石太刚连想也没想一下,就急忙说:“没打!没打!那是我一时糊涂,气头上说的话,我真的没打她!”
审判长皱下了眉头,朝审判员、书记员看了看。审判员和书记员也都在脸上露出了意外和不可理解的神色。接着,审判长又回头严肃地对石太刚说:“被告,你对自己说的话,是要负责任的,知道吗?”
石太刚说:“知道!我不但没打她,她回娘家以后,我还多次去接她。”
审判长又问:“还有什么补充的?”
石太刚说:“没有了。我只请求法官同志,不要判决离婚,让我们破镜重圆!”然后转头对玉秀说:“玉秀,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今后一定对你好!”又扭头对孙学礼夫妇说:“爸、妈,我也希望你们好好劝劝玉秀……”
这时,审判长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坐下后,回头向玉秀说:“原告,你听清被告的话了吗?”
玉秀站了起来,说:“听清了!”
审判长又问:“你愿意撤诉,回到被告身边吗?”
文义的心立即紧张起来,他相信二哥、大哥、父亲的心此时也会一样。他抬起头,紧张地看着玉秀,却见玉秀的目光也朝他们扫了过来,目光中流露的是一种坚毅的神色。文义放心了一些。果然,玉秀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离婚!因为我和他之间,根本谈不上感情,只有仇恨!我和佘文富订婚都一两年了,在准备结婚的前夕,他为了得到我,采取了最卑鄙的手段强奸了我,然后利用我的软弱和嫁鸡随鸡的旧观念,和我结了婚。婚后,我们一直没有共同的感情基础,他还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睡觉。他出狱后,知道了我和佘文富的事,朝我下毒手,然后又在我受伤的地方发泄兽欲。在我回娘家居住期间,他公开同氮肥厂一个女人同居。为了遮人耳目,他不时假意来接我回去。现在,那个和他同居的女人与他分开了,所以他才在法庭上翻供。这些都是事实。所以,我坚决要求法庭判决我们离婚!”
玉秀说完,她的代理人万律师又补充了很多材料。这时,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和书记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审判长宣布道:“请原告、被告方稍候,本庭合议庭研究后再宣判!”说完,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和书记员一齐走向了后庭。
庭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些紧张起来,文义趁机走到父亲他们坐的木椅上,在淑蓉身边坐下。接着,就用鼓励、安慰的目光去瞧着玉秀。玉秀此时更显得焦急不安,连看着他们的目光也好像游移不定,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没过多久,审判长等人从后庭走了出来,又在各自位置上坐下了。然后,审判长宣布重新开庭,庭内的气氛比刚才更肃穆、庄严。
接着,审判长站了起来,开始宣读法庭的调查材料。法庭调查材料宣读完毕,审判长向玉秀和石太刚扫了一眼,让他们站起来。这一刹那,场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咙眼上,全场寂静得没有一点声息。玉秀的脸苍白着,身子像风中的树叶一样簌簌发抖,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审判长手中的纸。审判长清了清喉咙,庄严宣判:
“本庭通过大量调查,原告陈述的事实属实。被告在本庭调查期间,也对自己虐待原告的事实供认不讳。因此,本庭认为,原、被告之间的婚姻,事实上已经破裂,本庭准予原告离婚……”
玉秀听到这里,像傻了一般愣了片刻,接着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审判长以下的话她再也没有听清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用手掩了嘴,急促地向外跑去。
审判长见了,忙提醒说:“原告,本庭还没有宣布退庭!”
可玉秀像没有听见似的,已经打开门,冲了出去。
文义见了,急忙用手触了一下二哥,又触了一下淑蓉。文富和淑蓉明白了文义的意思,马上跟着追了出去。
审判长见这样,宣布了退庭。文义这才随父亲、大哥一道,走出了法庭。来到法院大门外,却见玉秀伏在淑蓉怀里,在痛痛快快哭着。中明老汉上前说:“我们赢了,还哭啥?”
文义说:“爸,让玉秀姐把这两年的委屈都哭光吧!”
玉秀听了这话,反而不哭了,一家人才簇拥着她,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中明老汉就叫田淑珍大娘烧火做饭,又让文忠杀鸡,文富去鱼塘捞鱼,说要好好庆贺一下。晚上,佘家果然办出了一桌丰盛的筵席,除了文英坐月在床上外,全家所有的人都围在了桌上。中明老汉为儿子、媳妇们一一倒满酒,然后说:
“我们今晚高兴高兴,啊!我说过,再苦的日子也有头,再难爬的坡,再难过的坎,都能爬过、走过,是不是?我们家今天是双喜临门,我这个当爹的,说不来酒话,文义,你娃儿书念得多,你帮爹说几句喝酒的词儿!”
文义听了,感激地向爹看了一眼,然后像接受庄严的使命一样,站了起来,说:“行!大家都把杯子端起来。首先,为迎接一个小生命在我们家诞生,为文英做了幸福、伟大的母亲,干杯!”说完又回头对中明老汉问:“爸,行不?”
中明老汉赞扬地说:“行,添人进口,人丁兴旺,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
说完,大家把第一杯酒喝了,又接着斟上了第二杯。文义又举起了杯子,继续说:“这第二杯酒,是为玉秀姐和二哥的!为玉秀姐的官司有了结果,为二哥和玉秀姐苦尽甜来,干杯!”说完,又征求意见地对玉秀问:“玉秀姐,行不?”
玉秀的嘴唇动了几下,又哭了起来,淑蓉忙安慰她说:“姐,不要哭!今天该高兴呢!”
中明老汉也说:“对,该高兴!文义说得对,先苦后甜,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玉秀咬着牙,忍住了哭声。大家又把第二杯酒喝了,接着又斟上了第三杯。文义又举着杯说:“这第三杯酒,为我们和乡政府的官司赢了,干杯!”
大家听了这话,忽然愣住了,纷纷不解地望着文义。
中明老汉愣了一会儿,忽地放下酒杯,显出生气和怀疑的神情对文义问:“你啥时去和乡政府打的官司?”
文义这才郑重地对父亲和家里所有的人说:“爸,今天不但是双喜临门,还是三喜临门!上午我去城里看设备,得到了省委高平书记带人来我们县检查农业的消息。我把我们家的情况,写成了一份材料,托人转给了高书记。我们的损失有人赔偿了!”接着,就把高书记的讲话内容和县委停建办公大楼、卖掉小汽车,来赔偿农民的损失以及收购青麻的事,详细地对大家说了一遍。
中明老汉听完,半天没有言语,目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文义。半晌,他忽然拿起烟杆,默默地向院子里走去。
文忠、文富见了,忙问:“爸,你咋了?”
中明老汉也不回答,到院子里的一张竹椅上坐下,然后拄着烟杆,呆呆地仰望着明月璀璨、繁星满天的夜空。
文义见了,也默默地走了出来。
院子里,月光似水,清风如歌,成熟的稻子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文忠、文富、田淑珍大娘,以及卢冬碧、玉秀、淑蓉、小梅也都走了出来,不解地看着中明老汉。
文义走到中明老汉身边,轻声问:“爸,你咋了?”
半天,中明老汉收回目光,忽然看着文义,深情地说了起来:“娃儿呀,我心里在琢磨,我带了你二十多年,可我现在还没有把你看透!俗话说,知子莫如父,可我……”说着,他摇了摇头,才接着说:“说你是一条虫呢,可你东闯闯,西闯闯,总能闯出点道道来!说你是一条龙呢,却又不像我脱的壳。我一辈子老实,只知死啃泥巴!你说,你到底像啥呢?”
文义听了,才明白父亲的心思。他忽然像小时候一样,在父亲面前蹲下了,说:“爸,我不想只当一条虫,成天像蚯蚓一样只在土里拱来拱去。也当不了龙,干不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我只想做一个新时代的农民!”
中明老汉听了,半天才说:“好,娃,爹年纪大了,也说不上大道理,你折腾去吧,爹不拦你!”
文义听了这话,知道这是父亲给予自己的最大的信任和鼓励,一下激动了,他猛地抱着父亲,激动地说:“爸,我说过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一定要办好工厂,为你争气的!”
中明老汉慢慢伸出手,摩挲着文义的头。父子俩再也没有说话,只让明月温柔地沐浴着他们。
很久,父子俩都没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