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
口中默念着数字,脚下无意识地来回踢着一个红色的球,那是Joyce的玩具,上个月从二手古着店里淘来的。小丫头一眼看中,伸出胖乎乎的手试图要够,幸好老板娘足够大方,随手塞进了她们的购物袋中。
乐遥说,Joyce强取豪夺的个性,跟她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正想着,对街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一张美丽的亚洲面孔露了出来,红棕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耀出亮丽的光彩。不过更引人注意的,是她怀中那个包裹成粽子一样的女童,羊羔绒的连体衫,帽子严严实实地套在脑袋上,只有一张脸露了出来,脸颊红彤彤的,像要快被点燃的番茄。此时此刻,女童甚是不悦地嘟着嘴,百折不屈地拉扯着帽子,但很快又被女子轻快地拽开。
“Hi,Penny!I'm here!”依江终于停下脚,弯腰把球捡起,站起身看向正穿过马路走来的林乐遥。
“Joyce不喜欢这个帽子,她总想拽掉。”乐遥皱起眉。
依江把球塞进小人儿的手里,伸手探向乐遥手臂上挂着的袋子,翻出一杯热咖啡捧在手心:“那就给她换一个,直到她喜欢为止。”视线掠过一边等候缆车的人群,她故意忽略乐遥眯起的危险眼神,“走吧,咱们快点坐缆车上山顶晒太阳吧!”
这是依江在挪威的第三年,一年前她从卑尔根搬到这座小镇,远离尘嚣,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由于小镇坐落在山谷谷底,高山遮挡,整个冬季都没有阳光照射,只能坐缆车到山顶,才有机会晒到太阳。
漫长的冬夜,她已经能从容度过。
只是在下雪的时候,透过玻璃看窗外的冰雪世界,黑暗中发出的。莹莹的光芒,她便总会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雪夜。也是这样茫茫的雪,头顶有昏黄的路灯,像一轮温暖的圆月,照着她脚下的路,一步又一步走过。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仿佛永远寂静沉默,只有脚下雪花破裂的声音,回响在漫长的冬夜时光。
带她走出冰天雪地,又将她丢弃在刺骨寒风中的人呵!
雪漫长空。
缆车终于抵达,Joyce伸长手臂,急不可耐地要下地。乐遥将她放在地上,熊一样的小人儿笨拙地挪动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往人群中跑。
“喂!站住!Joyce!Stop!”乐遥急忙往前追,却被踩着滑板一闪而过的少年挡住,下一秒,Joyce就消失在人群中。
依江眼尖,迅速捕捉到一块羊羔绒的帽角,她急忙推开人群,准确地从错身而过的长腿长脚里,抱起了一团毛茸茸的小怪物。小怪物张着嘴,口水悬在下巴上,眼看着就快要滴下来。依江急忙扯着袖子去擦,却突然听到一声稚嫩的童音:“爸——爸——”
她瞪大了眼睛,她和乐遥用心良苦,教来教去,小叛徒学会的第一个词居然是爸爸?
只说了一句,小叛徒就闭上了嘴巴,垂着长长的睫毛,把玩起依江自然卷的长发。她松出一口气,正要将她抱回去,却突然在瞥到人群中的一角时,呆愣在原地。
铅灰色的羊毛大衣,裹着修长笔直的身材,肩略宽,端得直直的,两臂弯曲,手闲闲地插在大衣口袋中。漫不经心的姿态,她太熟悉了,只一个背影,就勾去了她全部的魂魄。
“Melody?”乐遥跟上来,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循着视线看去,却是匆匆而过的人流。正值休息日,广场上都是慵懒晒地着太阳的人,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各个穿得颜色鲜艳,高中生们聚在一起打着篮球,情侣们并肩坐着,大大方方地拥抱接吻,放眼望去,都是白色的面孔。
只有一张黄色的面孔能够引起她的注意,乐遥摒住呼吸:“他是镇上才来的摄影师,全球巡拍的。”她收回目光,静静地看向仍旧怔忪的荀依江,“他是日本人,不是蒋。”
蒋……
依江突然感到头痛,不,是心痛,仿佛有丝绳裹缚,有人拉住线头,抽动着,反复割着她的心脏。
“Sorry,我可能有点高反,我该下山休息。”她把Joyce急急丢给乐遥,扭头朝着缆车站大步走去。阳光这么好,可是雪却没有化完,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捂住耳朵,眼睛里泄露出掩藏不住的仓皇。
她不该想起的。
只是,可惜北国总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