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灵霄自然想要睡个安稳觉,只是这一觉她似乎睡得太沉了,连院子里传来了铿铿凿凿的声音都没听见,待她中午醒来之后,发现原本平坦的院子里忽然多了一个水流入注的池子,心里一声惊叹。
夏侯崇宁比她先醒,灵霄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半躺在池边了。初夏向他禀告灵霄已经醒来,他才从池子里爬起来,下半身还滴流着水的走进了灵霄的房间。
灵霄又靠坐在了床边,刚才她下地的动作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包括初夏。
夏侯崇宁一进屋就把门关了起来,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灵霄这才从床上下来,问:“好端端的,怎么在院子里挖了个池子?”
夏侯崇宁比划了一个动作,简单的说了两个字,“练习。”
既然他已经有了差点因为水性不好而丧命的前车之鉴,就绝对没有理由让自己再一次面临同样的危险。更重要的是,他要学会游泳,这样他和灵霄顺利脱险这件事才能不被瞧出端倪,灵霄腿上的秘密才不会被拆穿。
灵霄只想到夏侯崇宁练习游泳是必然之事,因为只有他做到面面俱到,才能使得那些盯准他的弱点来攻击的对手无懈可击。
不曾把这件事和自己扯上什么联系。
想到自己双腿“有疾”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他斟茶倒水一杯聊表慰藉,“辛苦你了,喝点水。”
念及他背上的伤,又殷殷嘱托了一句:“但你身上还有伤,还是过几天再开始吧。”
夏侯崇宁先把杯中的茶水喝得滴水不剩,而后才说:“那也好,我们就先享受几日偷来的浮生。”
接下来的几日,夏侯崇宁和灵霄便整天的赏景,将宅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个遍,累了的时候,就叫初夏摆一幅棋局,两人对弈一番,或是泡一壶香茗,细细品味。
在过了将近十日之后,夏侯崇宁的伤口开始结疤,新肉长出来,背上不时会传来奇痒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分时候,有时是晨起之时,有时是白日之间,当然,也难免会出现在夜晚就寝之后。
白日里,四周有奴才走来走去,夏侯崇宁考虑着面子的问题,也就忍着了;但到了晚上,那种痒痒在夜深人静时分显得格外的清晰,似乎是从骨髓里钻出来的,夏侯崇宁觉得简直是忍无可忍。
灵霄见他痒得难受,就走了过去,说:“我替你挠挠。”
夏侯崇宁正有此意,哗啦把衣服脱下来,赤裸裸的背朝着灵霄。
灵霄轻柔的避开结的疤,挠着伤口周围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之后,夏侯崇宁转过身来说:“好了。”
灵霄微微一笑,准备替他穿好衣服。
谁知夏侯崇宁迅速的捉住她的手,把刚才那句简省的话完整的说出来,“我是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灵霄的脸唰的红了,在烛火的映衬下,分外的诱人采撷。
夏侯崇宁拥着她走向床笫,放下幔帐。
帐内,春光无限;帐外,红烛燃烧了整夜。
从第二日起,夏侯崇宁开始练习游泳。
白日里,灵霄会坐在一边陪着他,看着他在水中一点点渐入佳境,到了晚上,她在他的身边承欢,共享鱼水之乐。
这是段简单而又快乐的日子,是灵霄最美好的记忆。
只是这没有权利纷争的生活,于此时此刻的他们来讲,偶尔可以有,但却不能长久向往。
在夏侯崇宁能熟练的在水里自由出入以后,这一切便画上了句号。
那一晚,灵霄躺在夏侯崇宁身侧,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天,“杭州我们就不去了吧。”既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就无需再冒险走着一趟了。
夏侯崇宁搂着她的肩,不算问的问着:“我们现在不是在杭州吗?”
灵霄扭动了一下,和夏侯崇宁面对面的躺着,“什么意思?”
夏侯崇宁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的思路怎么变慢了?清蓝春晓一直没有回来,初夏也不在,这不就说明问题了。”
灵霄一点就懂了,“你是在以假乱真?让他们三个陪着假冒你我的人去了杭州?”
夏侯崇宁点头承认,“没错。”
有了这三个奴才,那些尾随其后的人才能完全相信他们是在向杭州出发。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没有清蓝和春晓在灵霄身边,有旁人的时候灵霄只能借由他来掩人耳目,他们亲近的机会就多了不少。
灵霄有疑惑,“清蓝春晓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在河边她们肯配合初夏是为了助她脱险,并不是帮夏侯崇宁,虽然从九里坡回来后,她们对夏侯崇宁的态度友善了一些,但那离她们对夏侯崇宁言听计从还差了老远的距离。
夏侯崇宁得意的笑笑,“我让初夏给她们捎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如果你们叫习惯了小姐,改不了口叫王妃,那以后就叫我姑爷好了。’,她们一看,就听了。”
灵霄眼角带笑的瞪着他,“收买人心。”
夏侯崇宁理所当然的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我连两个小丫鬟都收服不了,还谈其他什么。”
灵霄撇撇嘴,“你厉害。”
夏侯崇宁翻了个身,“我的厉害还不止于此……”
一番缱绻温存过后,灵霄才想起来问:“你让谁假冒我们去杭州了?”
夏侯崇宁摸着她柔软如丝的秀发,说:“大哥和红荞。”
“大哥?”灵霄迷瞪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夏侯崇宁说的是大皇子夏侯承祖,“他为什么要帮你?”
夏侯崇宁的眼神里有一抹缥缈的兄弟情分,“因为只有我们才算是兄弟。”
从玉皇山那件事情之后,就只有差点共赴黄泉的他们才是拿真心相对,夏侯承祖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清楚他的目标是什么,所以一直在支持他,并在有需要的时候帮助他。先前他对冬竹下手的时候,是夏侯承祖在灵霄的房间里迷惑她的视线,这一次,又是夏侯承祖冒着生命危险替他走这一趟。
真正的兄弟之间什么都可以付出,这是人之常情,但身处在皇室这样的环境里,情分却是最淡薄的东西,灵霄有一点不明白,“难道他不惦记那个皇位吗?”夏侯承祖在帮夏侯崇宁的同时,其实是在把他自己逼离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夏侯崇宁叫灵霄放心,“大哥小时候曾发生过意外,后来虽然性命无忧,但这一辈子都无法生育子嗣,所以他不想也不可能继位。”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灵霄理解了。
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疑惑,“大皇子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会弄到没有子嗣这样严重的后果?
夏侯崇宁风轻云淡的说:“被毒蛇咬伤了,当时蛇毒没有清干净,后来处理的时候已经晚了。”
灵霄听了,心里却是打鼓似的轰鸣,夏侯承祖也被毒蛇咬伤过?这只是刚好雷同了而已,还是她儿时救下的那个少年,就是夏侯承祖?
假装只是随便的问一问:“你们整日呆在皇宫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却紧张至极。
夏侯崇宁怎么会知道灵霄在想什么,全盘相告,“不是在宫里,而是我们外出到杭州游玩的时候,在玉皇山上……”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说法,该说中了圈套,还是说掉下了陷阱?
灵霄却无法等夏侯崇宁慢慢斟酌,在听到玉皇山这三个字时,她的心就完全震动了。
原来,遭遇那样惨烈的事情,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当朝的大皇子?
原来,她担心惦记了好多年的人,是夏侯承祖?
可是如今,她却躺在他弟弟的怀里?就在前一刻,还有之前的每一个夜晚,她们还在,还在……
灵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怎么会有如此阴差阳错的事情?
她幽幽的说:“不早了,睡吧。”
然后自和夏侯崇宁同床共枕之后第一次转过身,背对着他,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起床之后就是赶路。
夏侯崇宁和灵霄乔装改扮了一番,轻骑上路。
老者给她们准备的是上等的好马,夜以继日的跑了三天,就走完了他们来时花费了将近半月的路程。
一路上,因为急着赶路,夏侯崇宁和灵霄的交流并不多,只是在肚子饿了停下来吃点干粮的时候,会简单的说些,“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这个?”诸如此类的话,休息更是疲惫至极才会做的事,那更没有理由浪费着拿来说些甜言蜜语。
直到回到宁王府之前,夏侯崇宁才对灵霄说了句最长的话:“这次回来,我便要采取行动了,为了以防节外生枝产生些不必要的麻烦,事事我们都要小心,在称谓上,我就还是如同往常了。”
灵霄没有理由反对,面色无异的说:“灵霄明白,请王爷放心。”
然而心里悲如哀鸿,改称谓么?他们之间改变的,已远远不止是称谓。
夏侯崇宁回到京都以后,整日的不见人影,灵霄知道他在忙着筹备大计,也不去打搅他。他们时常几天都见不了一面,这其中虽然有夏侯崇宁忙得不可开交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晚上总是要休息的,如果就连这个时候他和灵霄也见不到,那么显而易见,就是有其他的原因了。
至于那个原因是什么,夏侯崇宁无暇也没有心思去理会,灵霄却十分清楚,是因为夏侯承祖。她时常在房间里拿着棋子发呆,那个原本模糊了的影子就这样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偶尔,灵霄还会把棋子放在鼻间嗅一嗅,然后想起那个她不曾看见过脸庞的背影。有时候,那个背影会转过来,灵霄仿佛能看见他如今和少年时变化并不大的模样。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夏侯承祖转过身来,她看见的却是夏侯崇宁的脸。
所有的思绪就这样嘎然而止了,然后,过了没多久,又开始重复上演,夏侯承祖和夏侯崇宁这两个人过去和现在停驻在她心间的人就这样交替的盘踞她的脑海,不眠不休。
灵霄很想问问老天,他是在和她开玩笑么?她明明已经和夏侯承祖重逢了,她却再次动心,爱上了他的二弟夏侯崇宁,让她和夏侯承祖这样失之交臂;既然她已经和夏侯崇宁有了感情,还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为何又要让她知道她曾经念念不忘的人是她夫婿的大哥?
灵霄倍受困扰,没什么吃饭的胃口,每一餐都是挑挑捡捡的随便吃一点,遇上菜式不合胃口的一顿,更是任性的什么也不吃,回来不过还不到一月的时间,她就明显的消瘦了。
好在她睡得还算不错,虽然时常都要到夜半三更时分才入睡,但入睡之后,她每晚都能一觉到天明。
醒了之后,又开始不堪其扰的一天。
灵霄感觉自己完全魔障了。
临秋把灵霄的反常看在眼里,却当她是在思念夏侯崇宁。
自从灵霄回到王府,就是由临秋在她跟前伺候,因为临秋知道灵霄腿脚上的秘密,所以她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临秋和清蓝春晓一样,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灵霄身边,灵霄对着棋子发呆的景象,她已经见过了好几次。
有一日,夜深露重时分,灵霄依旧还是手捏棋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临秋就忍不住问了,“王妃,你是不是想王爷了?”
灵霄没有否认,她的确是在想夏侯崇宁,想得头痛,想得心烦,却又不止是想他一个人。
放下棋子,无波无澜的问:“知道王爷去哪里了吗?”
临秋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大致的说说:“可能是进宫了。”通常情况下,夏侯崇宁亥时还未回府便是进宫去了。
“皇上召见他?”灵霄追问。
临秋哑然不语。
灵霄以为她是在思考,等了良久也没听见她出声,抬头一看,才发现临秋拿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灵霄也自己看了自己一番,心想这是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妥吗?
过后想想,才反应过来,夏侯崇宁是主子,临秋是奴才,一个奴才怎么可能把主子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而且,夏侯崇宁要进宫极有可能和皇上没有任何关系,宫里不是还有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柔妃吗?他曾经可是说了,他可以为她遗臭万年。
看来,夏侯崇宁说得没错,她的思路的确变慢了,竟连这些浅显的事都考虑不到。
夏侯崇宁,夏侯崇宁……灵霄突然很想冲他发一顿脾气,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会如此心烦意乱?
顾不上临秋异样的目光,灵霄直接转了话,说:“送我去东苑。”她要去找夏侯崇宁,算账。
临秋遵命照做。
这是灵霄第一次进夏侯崇宁的居所,自然少不了左右打量一番。
东苑做开放的布局,卧室、书房连在一起,灵霄看过了那些无奇的桌椅家具之后,转向了另外一边的书桌。
桌子上有一本翻开还未合上的书,灵霄先看了看封面,是《诗经》,再把书翻回到夏侯崇宁之前看的那一页,《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灵霄细细的读着,试图品味夏侯崇宁在读这首诗的时候的心情,又在思忖他心里挂念的伊人是谁。
最终,却是一笑了知,以夏侯崇宁的身份地位,他要艰难追求的人,除了柔妃,便没有第二人了。
这个认知形成以后,灵霄竟没什么酸涩的感觉,只是目光淡然的扫了一遍其他各门各类的书籍,觉得夏侯崇宁为了君王之位作足了准备后,离开了东苑。
回到南苑,临秋以为灵霄会就寝入睡了,谁知她见西苑还亮着灯火,竟突发奇想的说:“临秋,你去把侧王妃和三夫人找来,我想打马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