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这才明白原来临秋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是为了调查她的腿去了,想起了夏侯崇宁见完临秋后的异常神情,又思及他曾经说过的要是她的腿没事他会怎么样做之类的话,灵霄有些落寂的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夏侯崇宁早已经想过了,答案就是,“算了。”
“呃?”
灵霄以为夏侯崇宁应该会容不得她了,或者至少也要提些什么让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条件来补偿她对他的隐瞒,岂料他竟会只有如此简单的两个字——算了。
这真是让灵霄意外了,心也再一次随之而沉沦。
她还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不追究?”
依照夏侯崇宁原本的性子,他铁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不过那次在九里坡,灵霄悄然轻笑着问他如果她觉得委屈,他会怎样的时候,他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就是要治好她的这双腿。
派给临秋的任务,其实也只是先调查清楚灵霄到底是从何时起就不能走路,具体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腿脚残疾,然后再对症下药,就算寻遍大江南北,也要找到医治好她的良方。
谁知一番查证下来,临秋却发现灵霄的腿根本没有问题,她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夏侯崇宁。
莆听之时,夏侯崇宁浑身都泛起了能够杀死人的寒意,他早就说过若不是因为她双腿残疾,她始终只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呆着,他定不能放心她,却不想,她当真双腿健全,而且她能够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还已经长达八年之久。
八年之前,灵霄不过是只有八岁的孩提,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她却能压抑住那个年岁应该有的活泼本性,整日坐在轮椅上装残,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又要多么深沉的心机才能办到的事情?
她八岁的时候尚且有如此城府,更何况是在她一装就是八年后的今天。
理智告诉夏侯崇宁,灵霄不能再被留下,她假装残废这件事背后必然有什么更大的更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秘密在支撑着她,她断然不会有如此的选择和坚持。
而那个秘密是什么,是否会危及他的计划,都是夏侯崇宁不可获知的事情。
留着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无疑是自找麻烦,虽然灵霄今日与他非敌,但他们毕竟也算不上朋友,难保哪一日灵霄不会和他站在对立的一面,到那时,她极可能会成为他最可怕的对手。
不可否认,临秋带回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夏侯崇宁对灵霄是动了杀机的。只是……只是他后来又念及自己曾经在心里默许的决定,最终又改变了主意。
既然,他是想在灵霄的腿上去补偿她,那么不如换个方式,假装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腿没有问题,就当她当真是被他治好的,然后,他们之间,他抛下她和她隐瞒他的事,两相抵消,各不相欠。
“就当作是我对你的补偿了。”夏侯崇宁如是回答灵霄的疑惑。
灵霄这才懂他先前那句“你以后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夏侯崇宁是要用如此的宽容来补偿她。
皇位的争斗中,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人和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例子比比皆是,她这样一个藏着巨大秘密的人,留在身边实在是个令人担忧的隐患。
夏侯崇宁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是下了好大一番工夫的。
那她呢,是否该对他的宽容和工夫给予回报?
灵霄思量了好一阵子,最终拿定了主意。
“古有对月当歌,今夜,我们不如对月畅谈一番,如何?”她要把她假装残疾的原委和盘托出。
夏侯崇宁知道灵霄准备对他说些什么,这应该是个会聊很久的话题,他也把脚伸了出去,先寻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然后才说:“有何不可。”
他们还是保持着相依相偎的姿势,灵霄先问了夏侯崇宁一个问题,“你可相信面相之说?”
但凡皇室子孙,对那些神鬼传说都是相信不已的,面相之说更不在话下,夏侯崇宁不是个例外,因此他很坦诚的告诉灵霄:“相信。”
灵霄先给自己求了张保命符,“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过以后就忘掉吧。”
夏侯崇宁答应了,她才接着说下去,“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遇到了一个看相算命的道士,他说……”
灵霄停顿了一下,思绪回到了八年以前。
好像那一年发生的事特别的多,她还记得那是从玉皇山上回来后不久,有一天她随同燕忠去蔺姜的府上,她本来是在和蔺心柔在玩耍,后来蔺心柔看见她的腰间佩带了一块翠绿的玉佩,成色上等,应该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就非要她送给她,灵霄不肯,就和蔺心柔争吵了起来,后来负气的一个人从蔺府跑了出来。
经过石板桥的时候,灵霄遇见了一个手持八卦仪的道士,就是他,让她自那天起就不要再下地走路,还让她收起顽皮的性子,通读四书五经,熟记兵法布阵,钻研岐黄之术,养淡泊之性,修“残疾”之身。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自然他也必定要有同等重要的原因才能让灵霄遵命照做,这个原因就是,“他说……我有母仪天下之相。”但她必须用十年的“康健”才能换来这无上的尊荣,否则她不但不能够进宫侍奉圣驾,还会性命堪忧。
灵霄提到面相二字时,夏侯崇宁就隐约有预感,她要说出的话会令他大吃一惊,谁知即便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听过之后,他还是大感震惊。
他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母仪天下的不是皇后?难道灵霄将来会成为夏侯国的皇后?
身处在黑漆漆的草垛中,灵霄看不清夏侯崇宁的表情,但她却听得见他的震惊,也能感受到他胸膛里明显剧烈起来的心跳,灵霄音质未变,沉稳的又重复了一遍,“他说我有母仪天下之相。”心里却多了一份紧张。
她在担心夏侯崇宁会怎么看待这一说法。
后面是漫长的沉默时间。
夏侯崇宁的确要很费劲的才能消化掉灵霄说的这句话,母仪天下,这不过是短短的四个字,却在他脑中百转千回,产生了万千思绪。
如果灵霄说的话不可信,这纯粹是那道士糊弄她的无稽之谈,一切就好办了,他可以当个春秋大梦的笑话听听,而后把它忘却在脑后。
但是如果这话是真的,灵霄日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那伴在她身边的一国之君又会是谁?是抢占了先机把她娶了进门却并未和她行夫妻之实的他,还是已经对他坦诚对灵霄有好感还在那日灵霄遇袭之后给她送去细软衣物的夏侯承祖?
又或是其它的哪一个皇子?
夏侯崇宁没有忘记,那一天出手救灵霄的不止夏侯承祖一人,他曾经向夏侯承祖取证过,先前的那一拨人并不是他派去的。那他会是谁?是夏侯卓然还是夏侯尚戎,他们之间,又有没有哪一个有可能成为伴在灵霄身边的人?
如果到了最后,不是他拥有这个母仪天下的女人,那他是不是又该在一切还未成定局之前先下手为强,绝了这个后患?
夏侯崇宁的心一下子全乱了,想忘是忘不掉了,但他又不想信,不敢信,就这样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心生了无数的想法,但那个永绝后患的念头却只是在他的脑中出于惯性的一闪而过,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灵霄耐心的等着他慢慢想,岂料夏侯崇宁想来想去都拿不定到底该不该相信,反过来问灵霄:“你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刚刚问完,夏侯崇宁就意识过来他这样问完全是多此一举的做法,灵霄既然听从了那个道士的安排,自然是相信的他的话的。
他真是乱透了。
那灵霄呢?
她原本是不相信的,她那年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贪图玩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安分守己的整日看书习字,还要坐在轮椅上假装腿脚不能走路。只不过她当时曾和那道士打下赌,他在纸上写下她之后十日将会发生的事,交由她保管,如果她没有偷看然后故意和他背道而驰,而且这十****经历的一切与道士写下的不谋而合,她就听从他的话。
显然,她赌输了,因此她才会在轮椅上坐了八年。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皆是由此而起。
但灵霄也不能说自己完全就信了。
当今的五位皇子她都已经见过,夏侯无缺比她小了太多,自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除他以外,还剩下夏侯承祖、夏侯卓然、夏侯尚戎和夏侯崇宁,她既已嫁给夏侯崇宁,无论他们是否是真的夫妻,她都没有再侍二夫的道理,前面那三位已然已经出局。
剩下夏侯崇宁一人,她们不过是因为权宜而捆绑在一起的挂名夫妇,而且她也早已提出假若日后夏侯崇宁如愿以偿,请他赐与她一纸休书放她自由,如此一来,她和夏侯崇宁也是没什么再续缘分的可能。
那么,她这母仪天下之人,是要陪王伴驾在谁的左右?
灵霄无法想得透彻,对未来之事也没有一点底数,所以她想回去杭州找到那个道长,请他为她指点迷津。
这就是她一定要回杭州的全部原因。
然而这一路下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尤其是她双腿的秘密被揭开了以后,灵霄的想法又变了。她不想再去寻找那个道长,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会倾尽全力去帮助夏侯崇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她都会和夏侯崇宁站在一起,荣辱与共。
所以,信或不信,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灵霄说得十分坚定,“我只会留在你的身边。”
夏侯崇宁慌乱如麻的心就这样被安抚了下来,所有不确定的想法在灵霄这句坚定的话中烟消云散。信又如何,不信又怎样,管她会不会成为皇后,只要她不会去到别人身边,这就足够了。
夏侯崇宁看似没有动,搂着灵霄的手臂实则用力的一些,那股他曾经还不是很确定的心意也随之坚定了起来。
他问她:“你就不怕日后继位的人不是我?”
灵霄感受到了他的动作,笑着反问他,“那你呢?你会不会担忧我只是在敷衍你?”
夏侯崇宁摇了摇头,说:“不会,我信得过你。”
灵霄笑得更深了一些,“可是我不太相信你。”
夏侯崇宁也有了些许的笑意,“为什么?”既然不相信他,为什么还会把这惊天的秘密告诉他?还要留在他的身边?
灵霄自然是有原因的,她逐一的讲给他听,“你在这个时候才说信得过我,我实在很难不去猜想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我的‘面相’。”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夏侯崇宁能够理解。但有些话其实不需要明说,他能够冒着溺亡的危险和她一起跳进河里,就代表了一切,如果他不信任她,又怎么可能把生命托付给了她?
灵霄聪明绝顶,又怎么会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联。
夏侯崇宁知她只是故意那样讲,于是追问:“就只是这个原因吗?还有没有别的?”
当然不只了。
灵霄坦诚相告,“我觉得你会食言而肥。”
夏侯崇宁答应过灵霄些什么,无非是陪她去杭州和休了她这两件事,他能够食言的也只是如此。他们从京都出来,就是奔杭州去的,虽然现在还未抵达,但第一件他也算是依言照做了。那么,如今就只剩下休了灵霄这一件,他食言的后果是?
夏侯崇宁的心里泛出了一丝难以遏制的甜蜜,像是有股清甜的甘泉从心间流过,如同血液一样遍布他的五脏六腑,他竟然有些忐忑,“你会希望我食言吗?”
灵霄没有直接回答,“我只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自古以来,女子的命运不都是被你们这些男子掌控着的吗?”
这就说得够清楚了——她的决定取决于他。
一时之间,夏侯崇宁有种仿佛拥有了整个天下的收获感,他搂紧了灵霄,霸气而又干脆的宣布,“那我就做一次这背信之人了。”
比在宁王府里答应灵霄的时候爽快太多了。
灵霄心满意足的偎在夏侯崇宁身侧,静静的相拥着,她和夏侯崇宁都没有再说话,但她们都明白,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