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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所谓留恋,所谓怀念

所谓留恋,所谓怀念。留恋有些,怀念尚早。就像一个即将破壳而出的飞蛾只剩下一点点蛹的硬壳还没有褪去,所以不能展翅飞翔。蛹也好,飞蛾也罢,具体哪种状态好一些,那只有交付予未来了。但是飞蛾即将振翅的刹那,总该对自己的那副旧皮囊有些依依之情吧。

新开湖边,啤酒瓶一地,醉醺醺的我们东躺西卧;敬业广场,夜深人静和着悲伤的吉他,我们沙哑地歌唱;火车站内,月台侧畔,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也许这才是离别的时刻,这才是怀念的高潮。也许只有那时的情才最悲壮,那时的句子才蓄满忧伤。但是我却不愿留这样的文字给自己。因为那时我远远做不到理性,那时的文字永远不是我心情的最好的注脚。我宁愿在我十分清醒、十分冷静的时候,写一些文字给自己,作为我的青春证明。

同样的一列火车,和每天深夜疾驰而过我的脑海里的一样,只是相比有一点点灰白,像自己的彩照,底片漂白了,冲出来,自己慢慢地分辨。

坐在靠窗的第二个位子上,我是被两个满口家乡话的中年人挤着来到这个城市的。列车慢慢地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双腿麻木得不能动了。走过长长的隧道,我步出了车站,也第一次走进了这个自己要生活4年的城市。

我是准备好了要激动一番的,因为这里毕竟被称为一个大城市。老妈的嘱咐一直被我一遍遍地背诵:“不要……”“不要……”“不要……”外面霓虹开始晃动了,任门外所有陌生的人陌生的脸陌生的语言一遍一遍亲切地招揽,我还是拖着自己的一切慢慢地蹩到了写着“南开大学”的车前。

这好像是今天最后一趟接外地生的校车了。我费力地靠在了窗玻璃上,脸上被来往的车灯、路灯、霓虹灯飞快地涂着稀奇古怪的颜色。突然想到,自己是准备着要激动一下的,怎么……

新的城市,新的住地,新的校园,一切都是新的;亲切的陌生,热闹的冷清,熙熙攘攘却又一个个莫不相关。这里就是大学啊?一个奋斗了十几年,全家都为我感到荣耀的一个目的地。我迷糊了,这里是开始?那么不久前我又是在哪里结束的?

大一的生活,好像是忙碌地走过……

我已经不再和人陌生,上课的我已经不再抄笔记,食堂的我也开始往小灶前面排队。我开始喝酒,因为朋友,因为生日,因为聚会,因为所有所有很多很多我至今都想不起来的原因。从每周都要写信,变成每个月间或写几封,到忙忙地翻出中学同学的来信去抄写地址,还好,我庆幸没有开始抄写名字。我和这里越来越接近,我和哪里远了呢?我还会说家乡话,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和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在说家乡话。我开始更多地说普通话,说英语,我的衣服变了,说话的口气变了,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我变了。

所谓怀念,只是在自己发现自己离开了某种曾经习而惯之的东西以后,处于良心或者礼节上的一种对从前的复述罢了。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校园被很多人称为伊甸园,因为里面有很多不谙世事的人在做一些很清苦的工作,譬如采果子造田之类。然后他们认为自己是在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事实上,伊甸园里的人就是在为世界做事情,直到他们被赶出去的那一刻为止。那条无辜的蛇只是指引了一下,从那一刻,Adam和Eve不再快乐了,因为,他们吃了那个果子,他们触到了“爱情”——上帝说那是“羞耻之心”。

我也凑着很多人的趣拿起那个被传来传去的水果狠狠地咬了一口,令我大喜过望,因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自己从来没看到过的东西,我把她定义为美丽,因为付出了自己在伊甸园里的清苦日子应该至少得到一个美丽的东西。

“我是你的一根肋骨做出来的。”美丽很甜地对我说。

既然是身体的一部分,我想我从此应该很重视美丽了,至少是让她和我的所有肋骨一样吧。

过了一年。

“据解剖学讲,男人的肋骨和女人的是一样多的,所以我肯定我不是你的肋骨了。”美丽笑得很美丽,但是已经不再是美丽了。

我开始抽烟了,半夜惊醒,我就慢慢地坐起来,点上一枝烟。

两年快过去了,我痛心地发现,我心里仍然有一个美丽的东西。

“那叫感觉。”老妹来信。没想到小小的姑娘,竟然懂得那么多,现在的女孩……唉。

给感觉留下的,应该称为留恋吧。留恋和怀念不同。留恋是一个很大的木盒子,依个人爱好不同,可以是檀木,樟木,或者花梨木的,然后开始朝里面或认真或随意地放东西。每当要满的时候,就会很难过,然后细细地挑选出来一些,扔掉,留下来最后的,再一件一件放进去。终于有一天,自己也不忍卒视,就索性寻了把大锁来,“砰”的一声锁上,把钥匙丢到湖里。

从那以后,挑灯看时,也只有满世界的灰尘蛛网,倒也安心,不会有什么人再走到这里发现锁在盒子里的东西。

怀念之中最深切的,常常就是一些过去的日子里一晃而过本该把握却视若无睹的东西,比方说,朋友。

朋友这种东西很怪,每个人都挂在嘴上的亲近之词,每个人却都说:“唉,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记得一个朋友。

她在天津市的那一端上学,和我是老乡,虽然是一个女孩,相貌放在哪个系里都算得上漂亮,却生得一副男生秉性,说话行动,一颦一笑,再加上一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我们一直朋友相称,确实也很合得来,但却很少在一起玩,可能,就是因为太远了吧。

距离会把两个人隔成两个世界,然后再在两个世界里用不同的事情与时间把两个人再次分化,直到达到两个人很少能遇到一起的目的。

一晃,4年过去了。昨天相见,信步在南开校园里走走,却满口都是过去的怀念。

还记得刚刚来到本部我们的聚会,她拉来了同屋12个女生,想起来,真是盛大。

说起来吃火锅,我还一愣,方记得那时候在校区,一伙人偷偷地生起一个铜火锅,大吃特吃。“那时候你点火锅弄得一脸黑。”她嘻然地说。哦,我还记得,只是,记忆都模糊了,很多次的不同都重叠在一起,色彩斑斓。

她快要回家了,找到了上海的工作,不像我,我还要在这个城市再呆3年。“我想早回去,免得送同屋的人再有11次伤心。”突然觉得,她也像女孩子了。

大学4年,我竟然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是有了,还是有了又散了,还是一直没有,她只是说:“没有。”

朋友。我是决定好好地再珍惜这个朋友。因为,走过了这么4年,应该珍惜的,很多很多,能够珍惜的,却实在太少了。

所谓怀念之中最深切的,大抵就是这种不关乎儿女情长却同样让人割舍难弃的感情吧。

(刘斌,南开大学1997级国经贸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