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华家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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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倭仁:示曜云两侄

【作者介绍】倭仁(1804—1871),字艮峰,乌齐格里氏,蒙古正红旗人。理学家唐鉴的弟子,清同治年间的“理学大师”,清政府中顽固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清道光九年(1829年)进士,二十四年任大理寺卿,与曾国藩、何桂清等“讲求宋儒之学”,以封建卫道士自居。清咸丰元年(1851年)应诏陈言“用人行政”之术,认为程颢等人提出的由皇帝延请“老成贤儒,讲论道义”的主张,是“人君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原”。咸丰五年擢侍讲学士。同治十年授文华殿大学士,官居正一品。

倭仁从他的理学体系出发,在所著《帝王盛轨》、《辅弼嘉谟》、《吏治辑要》等篇章中,详尽而系统地阐发了他的政治理想和为官的基本准则;特别是在他的日记和《嘉善录》中,尽力践履儒家的道德规范,反映出中国传统士大夫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信条。

【原文】到京后宜谢绝酬应,收敛身心,熟读旧文,时时涵泳,按期作课,勿令生疏。断不可闲游听戏,大众聚谈,荒废正业。体亲心期望之殷,三年一场,甚非容易,努力为之,勿自误也。

予尝独居深念,时切隐忧。吾家世敦朴素,自入仕途,渐习奢侈,衣服器用踵事增华。纵口腹之欲,典当有所弗惜;饰耳目之观,贳取暂图快意。只知体面,罔顾艰难。抑思盛衰循环,富贵岂能常有?一旦事殊势异,家人习奢日久,必不能顿俭,必至失所。失祖宗节俭之风,致子孙饥寒之渐,可虑者一。先世孝友传家,敦崇仁让,同居共食,人无闲言。近年以来,猜嫌渐起,或以外人谗间。或以意见纷歧,一言之细遂至忿争,一物之微动分尔我,乖睽离异,言之痛心。致祖父含怒于九泉,子孙效尤于数世,可虑者二。汝大伯父暨我暨汝父,赖先人德荫幸列科名,一脉书香,常虞失坠。汝辈兄弟中,咸不知义命,妄意捐升田以荫得官裕。姿质驽钝,所望读书应举者,惟汝辈数人耳。曜报捐知县,想已无志《诗》、《书》,不知“资郎”二字,有志者皆耻言之。趁此少壮精神、宽闲岁月,勤学好问,广览博闻,求为国家有用之才,将来登科第,建事功,尽孝全忠,何等荣贵,而乃以铜臭功名自甘菲薄耶?无志甚矣!此端一开,少年中无定见,皆思就此一途,诵读之心意不专,清白之家声日替,可虑者三。以上三事,皆家门兴败关头,吾故痛切言之。

汝辈身列胶庠,非毫无知识者,须念物力之艰,力求俭约,勿习浮华,勿学放纵,将平日爱华靡、喜疏散种种积习全行改变,作一个醇谨朴实子弟,较之鲜衣肥马为有识所窃笑者,不相去万万耶?汝辈天性醇厚,尚知孝道,近闻手足间亦渐有乖离之意,此最不可。须知骨肉至重,凡百皆轻,勿贪货财,勿私妻子,勿以亲心偏向而退有怨言,勿以言语参差而辄生嫌隙。兄宽弟忍,式好无犹;和气熏蒸,祯祥自至。而其所以能刻苦,能知友爱,则总在勤奋读书耳。平日静坐收心,除温习举业外,取古人嘉言善行手录心维,思古人何以能此,我何以不如古人,因愧生愤,必求如古人而后已,则精神内敛而一切骛外驰求之念自息,道心日生,而孝弟忠信、仁厚礼让自感触而即发矣。不然,淡泊之味终不敌物欲之浓,质地之美日夺于习俗之敝,虽欲祛奢崇俭,革薄从忠,乌可得哉!

予德衰薄,不能正身齐家,时用内愧,然念汝爱汝,故以我所欲改者戒汝,所欲能者勉汝。知而不言,是我负汝辈;言之不听,是汝辈负我,并自负也。思之,思之,勿作一场闲话看过。

——节选《倭文端公遗书》

【译文】你们两个人到达京城以后应当谢绝一切不必要的人事往来,下决心收拢自己的言行举止,仔细阅读学过的书文,时刻加以深刻的体会,按照要求严格学完当日应当学习的课程,不至于生疏忘记。绝对不要到处闲游、到戏院听戏,也不要大家坐在一起高谈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荒废正业,误了自己的应试。你们要细心体会父母殷切期望你们早日科举成名的一片苦心,三年才有一次应试的机会,实在不容易,你们应当尽自己的努力而为之,不要自己误了自己的前程。

我曾在独自静居之时,深深思考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它时刻使我感到忧虑不安。这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先世各代都遵循朴素节俭的风尚,自从步入做官这一条路之后,子弟们渐渐染上奢侈浪费之恶习,穿着打扮、日用之物越来越讲究华丽鲜艳。放肆满足一己吃喝之无穷欲望,甚至为此去典当财物也不觉得可惜;为了满足耳目之观听,为此赊欠别人财物而暂图一己之快意。只知道讲虚荣体面,不考虑什么艰难困苦。我忧郁地思索着以往的历史,兴盛与衰败彼此反复循环转换,富贵怎么能够长久存在?一旦事情和形势都出现了变化,家中子弟沾染奢侈之风气时间一长,必定不能做到立刻俭朴,也必定会弄到失去生存的处所,丢弃祖宗勤俭节约之家风,致使后代子孙逐渐陷入贫困饥寒的境地。这是我深为忧虑的第一个问题。我们这样的人家世世代代以善事父母、亲爱兄弟为其传家之根本,非常重视仁义礼让之学,彼此居住吃饭和睦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没有什么让别人讲闲话的。然而,近年来你们这些人中相互间猜忌怀疑的事情渐渐发生,或者由于外人用坏话离间关系,或者由于彼此意见不同,往往因一句无关大局的话语而闹到争论不休,因一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财物而分你我,以致发展到互相抵触、矛盾迭起,说起来实在让人痛心。这种情形使得已经去世的祖父于九泉之下也会不高兴,这种错误如被子孙仿效于数代,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是我深为忧虑的第二个问题。你们的大伯父和我还有你们的父亲,依靠先人好的品行所得来的福佑而有幸进入科举成名的行列,延续读书做官的家风,却常常忧虑丢弃了这种良好家风。你们这些兄弟中,都不知道这个要旨之所在,妄自做主捐输粮食、田地和钱财以获官阶,继而凭借这种特权去取得做官的好处。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的人大多从里到外本来就是愚钝无能,寄希望于读书应科举考试而成名者,只有你们几个人而已。曜侄用钱捐得知县一职,可想而知你已经无志钻研中国古代典籍《诗经》、《尚书》。却不晓得,那些真正有志向的人都耻于提到“资郎”二字。一定要趁此年轻力壮、精力充沛、宽松悠闲的时间里勤学好问,广览博闻,设法成为国家和民族的有用之才,将来科举成功,建立丰功伟业,对父母尽孝、对君王尽忠,那又是何等的受人敬重和尊贵,而你却为何以金钱和虚伪功名自己甘心把自己看得不重要呢?你胸无大志真是到了很严重的程度!这种风气一开,咱们家那些少年中志向不定者,都会考虑只有捐资求官这一条路可走,读书学习的志向不会专一,朴实清白之家庭声誉就会日益衰败。这是我深为忧虑的第三个问题。以上三个问题,都是我们这个大家庭兴盛或衰败的关键所在,我因此对你们特别痛切地指出。

你们都已进入学校读书,并不是没有知识的人,须时刻思念财物的得来异常艰难,应力求勤俭节约,不要沾染上轻薄浮华之习气,不要学得放荡不羁,一定要把将平日爱华丽奢侈、喜欢松疏散漫等种种不良行为彻底改掉,做一个忠厚谨慎、俭朴实在的子弟。如能做到这样,较之那些鲜衣肥马、讲究排场而引起有识之人背地耻笑者,不是相去很远很远了吗?你们的天性本来淳朴厚道,还是知道孝道之心的,然而近来听说兄弟之间也渐渐出现了相互抵触离异的情况,这是最要不得的。你们须知兄弟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除此以外的事情样样都是次要的。不要贪图钱财,不要偏爱自己的妻子儿女,不要以为父母偏向哪一个人而在背地产生怨恨之心,不要以彼此言语稍稍不合就相互猜疑而致产生仇怨。兄长对弟弟要宽容,弟弟对兄长要存以忍让之心,兄弟之间和睦亲近,不怨恨成仇,和煦之风像轻烟一样向上吹拂,吉祥的景象自然就会到来。而一个人之所以能做到刻苦自励,能知道友善亲爱,关键的问题是由于他能勤奋读书,明白做人的道理。平时静化、集中自己的心志,除温习科考课程之外,将古圣贤的嘉言善行亲手摘录、细心体会,动脑筋考虑一下古人为何能够做到如此,我自己为何不如古人。思索之后因为愧悟之心转而产生发愤向上的志趣,必定能尽力按照古人那样去要求自己,精神集中、志念专一,而一切好高骛远的非分之想就会自行排除,正道之心日渐产生,而孝顺父母、友爱兄长、忠于君王、取信于友朋和仁爱、厚道、礼仪、谦让等好的品性就会自然得到启迪而萌发。否则,淡泊寡欲之情趣最终不能战胜对物质享受的刻意追求,天然良好的本性日益被坏习惯所浸染损害,尽管有除去奢侈、崇尚俭朴,革除轻浮、取法忠诚的良好愿望,但为时已经晚了!

我的品行衰薄,不能严格要求自己、约束家人,时时为此感到内心有愧,然而想到你们、爱护你们,所以我用自己认为要改正的地方来告诫你们,自己认为做得不错的地方来勉励你们。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东西,如果我不向你们倾心指出,那么我这个作长辈的就对不住你们;而我已经指出了的问题,如果你们不认真记住,听不进耳去,那么就是你们做子侄的辜负了我一片良苦用心,并且是你们自己害了自己。你们要多想想,不要把它看做是我对你们随便谈谈、无关紧要的话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