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走到床边坐下。
因为除了在这两间具有奇特魔力的房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与其惊慌失措胡乱着急,不如静下心看看那些场景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否则等我被囚禁到心神不宁的时候,就更想不出逃生的办法了。
刚坐好,身穿红白校服的钱小仪进了门。她将书包放到写字台上,然后轻轻关上门拧上锁。打开衣柜拿出一条内裤,缩到窗户旁边的角落里飞快地换起来。
其实如果细看,她是个极漂亮的女孩。皮肤白皙到几近透明,秀气笔挺的鼻梁,清秀的眉眼,五官中透着股猫咪一样的精灵气质。而有猫咪气质的女人通常都不会难看,譬如张曼玉。可是怯生生的眼神和微微佝偻着后背的动作,完全掩盖了她本该拥有的光彩。
忽然,钱爸爸探头从窗外往屋里看了一下,就听他的脚步声哒哒哒绕过阳台,穿过隔壁的卧室直奔这间房间而来。
而钱小仪还低头穿着裤子。
少顷,门外传来了钱爸爸雷霆般的怒吼声:“开门!”
砰!砰砰!
他使劲捶着门,一下接着一下,将单薄的三合板门捶得不断颤抖。让人根本无法相信砸门的是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妄图入室犯罪的歹徒。
“爸,我没玩,我在换内裤……。”瘦弱文静的钱小仪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提上内裤,一边用哭腔解释。
“想骗我,X你妈!”随着一声暴怒的嘶吼,门被一脚踹开,门上的锁整个脱落在地。
钱爸爸铁青着脸走到钱小仪面前。
“关着卧室门干什么?”这几个字说得很轻,我却看到他的手背浮起了青筋。
钱小仪用校服长裤挡住内裤,光着两腿缩在角落里。脸上满是慌乱,眼泪不停地打转却不敢往下滚:“爸,我真的在换内裤。”
“敢骗我!”猛地大吼出声,钱爸爸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大的力量让钱小仪整个人失去重心撞在写字台上,桌面被撞出沉闷一声巨响。
钱爸爸双目圆睁,表情狰狞:“你当你爸是白痴,跟我耍花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见我进门才故意用脱的裤子!”
也许是恼羞成怒的话,也许是把自己的女儿想得坏透了顶。简简单单一句话便颠倒了是非黑白,掩饰了自己在女儿换内裤时硬闯女儿房间的无耻事实,真不愧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
中国式家长,这个名词在心理学上是一个贬义词。几千年来中国的家长都很专横独断,但在百年前,至少还有封建礼法去约束某些横行无忌的家长们。例如,封建礼法禁止父亲未经允许随意进入女儿房间,因为父女之间也要顾忌男女大妨。而在现代某些家长眼里,封建伦理的那一套对他们已经不起作用,又没有新的礼法来约束他们。于是这些家长便踩着形同空文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打着为儿女好的旗号,变成了可以肆意欺辱儿女的神。
比如眼前的钱爸爸。
没等钱小仪直起身,他抓住钱小仪的手臂一把钱小仪扔到地上,然后冲钱小仪的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知道为什么看你的谈判书之后,我和你妈没说你什么吗?我们就是想诱敌深入,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抓你个现行犯。哼哼,别以为我们卑鄙。告诉你,MAO主席说过,这是阳谋不是阴谋!”
我不知道钱小仪有没有觉得父母卑鄙,我只看到她在哭。当钱爸爸重重地把她摔到地上的时候她哭了,哭得像个在战火中惊惶不安的孩子。一股淡黄色液体从她白色纯棉内裤中渗出,在她的身下晕开一大片。
这反而让钱爸爸更加恼怒,他咬牙切齿,又往钱小仪肚子上踢了一脚:“竟然给老子装小便失禁!当老子不知道什么是小便失禁!小娼、妇,在哪学的这些花招!X你妈,不好管管你是不行了!”
说完转身出了门。
钱小仪哭着从地上爬起身,拿过落在一旁的校服裤子往身上套。我想她一定很疼,因为她的双手不断在哆嗦。可如果我是她,我也会赶快穿上裤子,因为那个粗暴的父亲随时会理直气壮地冲进来再暴打她一顿。
嗙!
墙壁上突如其来传来的巨响,将我和钱小仪都吓了一大跳。
不等我反应。
嗙!
又是一声巨响。震得墙皮稀里哗啦往下掉,霎时房间中尘土飞扬。接着空洞那头传来了钱爸爸气喘吁吁的声音:“做爹做妈的含辛茹苦地养你,对你那么好,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想着法跟我们作对。人家楼上的姑娘次次考第一,亲戚家的小孩个个比你强。就你不争气,再不管你你就废了。老子给你多开两扇窗户,看你这死丫头以后还能躲在屋搞什么鬼……”
太过分了!
我忍无可忍,撸着袖子朝外面走去!非得好好同这头低等动物论论理不可!
门一拉开,面对钱小仪那间三面透光的卧室,我的头脑才猛地一醒。
幻觉,一切不过是循环空间给我看的幻觉。
终于明白三面透光的卧室是怎么来的了,仅存的那面墙之所以幸存,恐怕是因为那是承重墙不能砸。
我没再回到背后那间个正闹得天荒地暗的房间,因为砸墙的声音实在太吵。当然也是想给狼狈的钱小仪留一丁点尊严,就算她根本看不见我,我也不愿站在那使她难堪。
坐在床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还是没信号。这鬼地方不但隔绝了空间,连手机信号也隔绝了。而且连手机上液晶表也停止了运转,我连自己到底在加起来不到五十平的两间房里困了多久都不知道。
要是我没回店老板一定会来找我的,问题是老板能不能找到我?
这个循环空间像一个四维裂缝,隔绝了正常的世界,扰乱了时间。老板有本事找到我吗?如果老板找不到我,那豹子墨九有没有本事找到我?如果我莫名其妙失踪,白知秋肯定也会找我吧……
不管是谁,是白知秋都行,快点找到我吧。
这地方没食物没水,也不知道我能撑几天。没食物倒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可以啃木质写字台充饥。可怕的是没有水,人三天不喝水就有死亡的危险。其实渴死一点都不难受,因为脱水脱到快死的时候,体内水分已无法维持神经系统正常运转,神经已进入麻木状态……
对了,我在窗台上爬进爬出,又看了那么久的故事。如果时间是正常的,至少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为什么我的肚子没觉得饿?而且也没出现过脱水的状况。难道在这个循环空间中时间是静止的?
宇宙中,只有宇宙黑洞才有冻结时间的能力,这鬼地方难不成是宇宙?
正胡思乱想加冥思苦想,这时三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是钱小仪和钱爸钱妈。
看钱小仪身上穿的校服,这时的她仍在上初中,脸颊比我刚才看到的她更加清瘦。眼神怯生生的,眼睛下浮着一圈淡淡的乌青,一点精神都没有,只有后脑勺上用粉红橡皮筋扎着的齐肩马尾还展示着她如花的年纪。
进门后,钱爸坐在写字台前,钱妈站在他旁边。钱小仪缩着脖子低着头,站在两人面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钱爸轻轻拍着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仪啊,你怎么能对老师说爸妈不爱你呢?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我们怎么可能不爱你?要不是为了你爸妈当年早离婚了。我们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是恨铁不成钢。你看看王叔叔的女儿,人家过钢琴十级英语六级,你呢?”
钱妈斜瞥了钱小仪一眼,冷哼一声:“整天黑着张脸,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女儿那么活泼。父母供你吃供你喝伺候出孽来了……。”
“唉,不能骂人,”钱爸爸眉头微皱,制止了钱妈的话,“养儿方知父母恩,小仪还小,不懂事是正常的。我们以后不能再打她骂她了,因为她会向老师告状,从今天起我们要采取民、主的教育方式。”
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翻开某一页推到钱小仪面前,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文字,痛心疾首地说道:“看看这篇报道,中日夏令营。看看中国孩子的表现,再看看人家日本孩子的表现。你们这一代孩子啊全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是小皇帝小太阳,娇生惯养。如果任由你们这样下去,老一辈革、命者抛头颅撒热血建立的国家,还有现在美好的生活,都要被你们葬送了!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钱小仪颤抖着摇了摇头。
有意见才怪了,我要是她我也不敢对父亲发表意见。那篇中日夏令营的报道我看过,是由所谓教育学家孙云晓编造的假报告。该报道大意是说在草原探险中日夏令营活动中,77名日本少年们顺利完成了活动任务,并全部坚持到最后一天。而30名中国少年们几乎没人完成任务,并在父母的纵容下出现了很多逃兵。
要知道报告中所说的夏令营活动标准是每人每日负重20公斤走100公里,这个强度连最老练的驴友都望尘莫及,要知道从BEI京到天津才120公里。除非日本少年们是凹凸曼,否则绝对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事实上,这件事根本子虚乌有。但就是这么一篇有明显漏洞的假报告,成了某些父母对子女进行专制管理的依据,荼毒了无数80后90后。
钱爸爸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没主见吧还怪父母管你管得严。既然你不发表意见,爸爸就像朋友一样同你谈谈爸爸的意见。你们是垮掉的一代,为了拯救你,培养你成才。我和你妈会提出一些建议,你一定要遵守。”
“我们提出的第一条就是朴素。学生只有朴素才不会有花花肠子,才会把心思完全放在学习上。”指着钱小仪头上的粉红发圈,“像你这样整天想着怎么打扮是不行的,今天就把头发剪了。以后不许留长发不许穿裙子,一个人美不美不是看外表,是看内在。事不宜迟,现在就剪了吧。”说着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衣柜,“我找裙子,你帮她剪头发。”
后面这句话是对钱妈妈说的。
钱妈妈好像早就在等这句话,她飞快地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把剪刀,拉过钱小仪按到板凳上。没好气地说道:“坐好,说什么不爱你,不爱你养你做什么?”
钱小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眼泪和煞白的嘴唇一起不停地颤抖,双手飞快地绞来绞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朝钱妈妈冲过去想夺下她手中的剪刀。可是到了她跟前伸出手,手里抓住的却只是一把虚无的空气。
“替你省了五块钱理发费,将来你要付给我。”冷冰冰地说着话,剪刀“格拉格拉“两下。
钱小仪齐肩的马尾,和那根粉红的发圈一起,被剪成两段。
之后三人渐渐变透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眼睁睁消失了。
这空间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它让我看到这些糟心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沮丧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屁股下仿佛还残留着钱小仪的体温。心情很差,极端烦躁,想发火。
“白霖。”
耳畔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
心脏一阵急跳,已经涣散的精神瞬间重新聚拢:“老板……”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他的影子,“你在哪?”
“听好,”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过来的,“你身边有一只厉鬼,逼他现身,就能看见迷谷枝,你要抓住迷谷枝。”
没听懂他的话:“我在哪?”
“你的灵魂在炼狱,身体在易道堂。”
“炼狱?!”从板凳上跳起身,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迷茫地望着四周,“什么叫灵魂在炼狱?又怎么逼厉鬼现身?”
“别细问,想办法。然后,抓住迷谷枝。”
头一次讨厌他惜字如金的毛病:“怎么想办法啊老板,抓住迷谷枝又能怎么样?”
“抓住就是了。”
“可我想不出办法。”
“白霖……”
“什么?”
“知道植物人吗?”
“知道。”
“想不出办法,你的身体会变植物人。医药费,不报销。”
扔下这句话他就没了声音,任我怎么喊都没再出声。
又急又气,这感觉就好象遇到海难的时候明明看到一艘救生艇朝你飘过来,还没等你上船它便转了个弯离开。
怎能不生气?!
喊了几十声仍没回应后,我怒火攻心,气得高举双拳朝天跺脚尖叫:“易道,你这个有交流障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可耻冷血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