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将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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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终生相伴的烙印──记唐凯将军(5)

有一次,为了调进爆破专家钟以文教授,他带助手到北京找陈赓,对政工部门干部左的一套深表不满,说着说着,唐凯动了气:“我们共产党没有自己的爆破专家,不靠钟以文教授这样的老专家来培养,我们靠谁!”

1954年冬天,一次带领全系出早操,唐凯看见新调来的欧阳昌宇副教授也站在队列里,他衣服单薄,似乎在微微发抖,就喊欧阳老师出列。“你年纪大了,”唐凯亲切地说,“以后不要再跟年轻人一样出早操了。”

初到东北的欧阳昌宇顿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唐凯是个好学的人,长期的战争环境,为克服文化水平低的缺憾,他坚持读书学习,理论和文笔都达到一定的程度。到了知识分子成堆的高等学府,他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在繁重的工作之余,还参加了一年多的干部文化补习班,学习数理化和科学文化知识,见缝插针,向专家教授请教。

唐凯严格自律,坦荡无私,是人们公认的模范老红军。他给学员作革命传统教育的报告,也不忘告诉大家,自己犯过错误,挨了处分。

有一个唐凯母亲上香的故事,在哈军工传为美谈。唐凯是个大孝子,新中国成立后就把老母亲从湖北老家接到自己身边赡养。

一个初夏的傍晚,陈赓拉着唐凯去散步,不知不觉走到哈尔滨名刹极乐寺。“走,进去瞧瞧,”陈赓来了雅兴,笑嘻嘻地说,“我们这家邻居佛光普照,咱俩不妨参禅片刻。”

唐凯犹豫了一下,跟着陈赓跨进山门。刚走过前面的佛堂,唐凯突然发现自己的老母亲和曾焜的老母亲正在里面烧香礼佛。唐凯的脸一下红到耳朵根,他马上把母亲叫出来,埋怨道:“你怎么在这里搞迷信活动呀!”

老太太不服气,反驳儿子说:“我来许个愿嘛,求我儿孙平安,算什么迷信活动啦?”

唐凯来了火,刚想大声批评老太太,被陈赓制止住,陈赓故意板着脸批评唐凯:“怎么能对老人家耍态度啊?老人家求菩萨保佑,完全是好意嘛。”

唐凯的老母亲露出笑容,教训儿子说:“你听听这位首长讲得多在理,你得向他学习啊!”

陈赓事后劝唐凯:“我知道,你当了红军以后,老母亲一个人挣扎着活到解放,就让老人家高兴点儿吧,别严格要求了。”

后来唐凯的老母亲见到陈赓,笑眉笑眼地感谢道:“多亏陈院长啊,明白我的心,我儿子不反对我去上香啦!”

1955年秋,全军授军衔,周总理签署命令,授予唐凯工程兵少将军衔。之前,陈赓曾向他透露过“准备授你个中将”的初步方案,后来因为某人作梗,把他从中将换成少将。唐凯却从不计较自己军衔的高低,他说,战争年代从来没有想到今生会当将军,我知足了。他从沈阳军区授衔回来,和夫人邹光骑上自行车,先在哈军工大院里转了一下,再到松花江江边的公园转了一圈;回到家里,邹光给他拍了一张授衔纪念照。后来陈赓看到了,连声夸道:“照得好!”

走进了国防高科技圣殿的唐凯,为我军工程兵部队建设输送了大批优秀的人才,他的哈军工弟子中英雄辈出,将星璀璨。

九、走进大漠深处

1958年春节刚过,病榻上的陈赓念念不忘落实中央关于建立导弹、原子弹试验靶场的决定,他要给担负这一重大任务的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推荐一位好助手,他首先想到了哈军工五系主任唐凯。

3月5日的下午,邹光从哈医大下班回家,看见唐凯正在收拾行装,她疑惑地问:

“你这是要去哪呀?”

“去北京开会。”唐凯急着往皮箱里塞衣物,没有更多的话。门外响起汽车声,他匆匆叮嘱邹光几句,就离开家门。这一去就是五个月,音信皆无。邹光去问院领导,院领导含糊地说,大概是执行什么任务吧,家里还有什么困难吗?邹光知道,不能再多问了,可老唐会去哪儿了?

唐凯一到北京,马上去总政治部找徐立清副主任。徐副主任说,快去黄老那里,新的任务由他交代。

军委秘书长黄克诚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唐凯了,一见面,唐凯就急着问新任务,黄克诚笑道:“你还是当年的老样子,一听有任务就坐不住。”黄老告诉唐凯,为了加快我国导弹、原子弹的研制工程,中央军委决定建设两弹的试验靶场,组建特种工程指挥部,由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同志担任这个指挥部的司令员兼政委。陈赓同志推荐你,陈士榘同志也欢迎你,调你来指挥部工作。这项任务非常重要,时间要求得很急,同时要绝对保密。

3月8日,唐凯到陈士榘上将处报到,都是老熟人,没有客套话。陈士榘说,组成了勘察委员会,你是成员之一,两天后跟我到西北勘察选点吧。

3月11日,一支由中苏两国专家组成的小分队登上西去的火车,开始中国两弹一星事业的神秘之旅。

3月的大西北戈壁滩,寒风夹带着滚滚黄沙,给不速之客们一个下马威,唐凯仿佛又回到久远的长征时代。从将军到战士,都在帐篷里度过一个个寒夜,伴着风沙吃饭,其艰苦状一言难尽。经过一个多月的考察和研究,勘察委员会拿出方案:导弹试验基地设在酒泉以北的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原子弹试验基地设在新疆罗布泊戈壁滩。

3月23日,在西北勘察现场,狂躁的戈壁风把帐篷吹得东倒西歪,陈士榘在帐篷里宣布中央军委的任命书:任命唐凯为解放军特种工程设计院东风基地院长兼政治委员。

神圣的使命感让唐凯面色凝重,他不禁摸索着右腕上的烙印。

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唐凯在与时间赛跑。他调兵遣将,同时协调全国数十个协作单位,争分夺秒地建设大西北那两大基地。

1960年1月5日,中国第一枚导弹在尚未竣工的东风基地发射成功,唐凯激动得热泪盈眶。同年8月,东风基地正式竣工。聂荣臻元帅表扬唐凯和英雄的工程兵将士们说:“你们完成了任务,争取了时间,锻炼了部队,取得了经验。”

在马兰基地的建设中,唐凯付出更多的心血。1959年6月,苏联军事专家的突然撤退,给特种工程设计院以沉重的打击。在严峻的时刻,唐凯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对大家说:“我们要有骨气,决不能让已经开始的事业在我们的手中半途而废,党和人民期待的是什么?是我们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唐凯团结全院人形成一股冲破任何困难的激流,将一张张设计蓝图化为西北大漠深处的军事设施。那几年,在频繁往返北京和新疆基地之间,唐凯的旅程创造了他一生中的最高纪录。不幸的是,在西北恶劣的自然条件和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唐凯感染了肝炎。

1963年10月,特种工程设计院完成了马兰基地核试验场的工程设计任务,包括那座着名的102米原子弹空爆铁塔。

翌年10月16日15时,大漠深处升起火红的蘑菇云,在举国欢腾的时刻,唐凯和他的战友们再次淌下幸福的泪水。

1962年11月,经国防部批准,特种工程设计院与工程兵科研部合并为工程兵科学研究设计院,唐凯继续出任院长;1966年4月,他被任命为军委工程兵副司令员兼设计院院长,仍分管工程兵的科研设计工作。在十年院长的岗位上,唐凯苦心孤诣,甘当无名英雄,带出一支特别能战斗的科技干部队伍。

十、冤案如海深

“文革”轰然而起,国家被推进极度的混乱中。唐凯忧心忡忡,无可奈何地看着“文革”狂潮向部队袭来。

1967年,造反派冲击无锡的工程兵第一研究所。这是关系到诸多国家重大机密的科研机关,一旦被破坏,后果不堪设想,唐凯为此寝食不安。后来他打听到,无锡驻军是27军,军长恰是他阔别多年的老战友尤太忠。唐凯大喜,立刻从北京赶往无锡。

年过半百的两位老战友重逢,感慨无限。尤太忠听到唐凯的忧虑,没有二话,立刻下令,派出部队,严密保护研究所。

造反派向北京告状,大权在握的中央“文革”小组诘问工程兵司令部。唐凯挺身而出,承认此事系个人所为并负完全责任。

令唐凯痛心的是,与自己经历相同的某些高级干部竟然看风使舵,如变色龙般紧跟潮流,与造反派沆瀣一气。

唐凯处境的恶化发端于军委兵种“文革小组”的一次会议上。该小组组长是工程兵政委。他指令唐凯:要在一夜之间在所属单位抓出47名“反革命”来。

担任“文革”小组副组长的唐凯惊了片刻,回答道:“这不可能!特种工程设计院5个研究所,干部大多是从清华、北大、哈军工等重点大学选调来的,对这些人的政审是查了三代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反革命?”

小组长见唐凯竟敢反驳自己,大怒,拍桌子吼道:“你不听指挥,抓不出反革命,那你就是!”

两小时后,小组长宣布不准唐凯参加“文革”小组会议,唐凯被打入另册。几天后,“文革”小组策动不明真相的院校造反派来揪斗唐凯,没有任何罪证他就被打倒了。

家被抄了三次,造反派到处搜存折,搜不到就气急败坏地拍桌子,朝邹光吼道:“你家的存折藏哪里了!”

邹光满腔愤懑,指指惊恐不已的孩子们回答说:“我家没有存折,我家有七个活宝!”

唐凯和邹光夫妇共养育了五个孩子,再加上大女儿、大儿子,一共七个孩子,夫妇俩的工资全花在孩子们的身上了。

是年底,在连续斗争3天后,工程兵总部给唐凯立案,罪名是“反革命”、“叛徒”、“阴谋家和野心家”、“在东北招降纳叛”……证据呢?专案组让唐凯连夜写出几十年来与他共事过的人名单,唐凯一口气写出了300多人。

专案组可有活儿干了,他们在全国游山玩水,转了大半年才回来,但两手空空,没有一份外调材料是说唐凯坏话的。

居心叵测要置唐凯于死地的人虽然尴尬,但死不认错,继续关押唐凯,当然,抄家、停发工资、株连家属都是“文革”年代对待阶下囚的标准程序。承受巨大压力的邹光勇敢地抗争,她多次找专案组,提出唐凯有胃病和肝病,要求家里送饭。专案组同意后,做饭的活落在13岁的女儿娜娜身上,送饭的任务由刚满10岁的小儿子卫星承担,看守人员经常欺负甚至殴打卫星。不久,苦难中的一家人被赶出大院,邹光先被下放到南口一家工厂;1968年,又只身被发配到江西大山中的卫生部干校农场劳动改造。

1969年秋,林彪的“一号命令”发布后,唐凯被武装押往河南信阳五里店农场劳动改造,由一个班的战士荷枪看管着。唐家大点的孩子们都去插队,两个最小的儿子小弟和卫星无处栖身,还有邹光妹妹的一个小女儿无处可去。家已经破碎,家人天各一方,病弱的唐凯拖带着三个幼小的孩子来到满目苍凉的农场。

分配给唐凯的任务是放牛,他要管24头牛,劳动强度之大让唐凯受尽折磨,每次起圈铲牛粪,两个小儿子都来帮父亲一把。13岁的小弟担子也不轻,他要放240只羊,常常到很远的地方放牧。

一家老小4口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土屋里,最大的问题是挥之不去的饥饿,孩子们没有户口,就没有粮食,全靠唐凯每月31斤的定量。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没有油水怎么行?唐凯心里非常着急,他捡了个破纱窗做个网罩,带孩子们到河沟里捞小虾,回去用水煮了,拌上盐,权当荤菜。

1971年“林彪事件”后,唐凯看到了一线希望。几个月后,上面把领章帽徽发还给他,灯光下小弟为父亲缝红领章,唐凯想,快了,这种荒诞的日子该结束了。

此时唐凯还不知道,邹光正在全力以赴营救他,首先是要回北京治病,但阻力巨大。邹光通过尤太忠的帮助,得到李德生的批示,解决了回京治病的问题。

十一、尾声

1973年春,经军委副主席叶剑英批准,唐凯被“解放”了,七年的冤狱生涯终于画上了句号。1978年,唐凯被彻底平反,恢复了军委工程兵副司令员职务。

十年浩劫把所有的人都放在道德的天平上称了一称,唐凯如一块真金,劫尘洗净,1987年,唐凯看望老首长陈云。

其高风亮节愈加闪光,就像终生相伴的烙印那样,他的人生信念也终生不变。

1999年8月26日,唐凯的生命之火熄灭了。最后时刻,四个儿子守护着他,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我们中国要好好研究打航母的问题啊……”

在八宝山举行了唐凯遗体告别及追悼大会,原计划是一个小时,没有想到最后延长到四个小时,因为闻讯前来向唐凯告别的人如潮水般,大小客车不绝于道,延绵数公里。这就是人们对唐凯将军最好的评价。

参考文献

[1]郭米克:《烙印与使命——唐凯将军传》,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