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将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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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大草原上的“不老松”——记李开湘将军(3)

尽管李开湘左右招架,排除干扰,“文革”给基地的破坏还是相当严重的,四分之一的科技干部被复员,一半多的工人被调走,科技队伍的动荡使有些重要的科研项目被长期搁浅。乱世多舛,李开湘团结党委一班人,决不放弃领导,决不允许任何人夺权。他大胆抓技术,抓业务,始终强调“试验和科研是基地首要的任务”。哈军工的通用计算机441-B研制成功后,他马上决定引入基地使用,提高基地的科研水平。在十年动乱中,基地曲折前进,从常规轻武器到反坦克导弹,参试人员从大兴安岭到青海高原,严格把关,确保质量,圆满完成了1156项试验任务和100多项科研任务。年过花甲的李开湘与年轻人一样,足迹遍全国,特别是在陕西建设三线试验基地,他呕心沥血,身先士卒,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超负荷劳动。

“文革”浩劫冲击到中国亿万人家,将军之家也不能幸免。老伴刘子文进了“走资派学习班”,触及灵魂的大批判那是躲不过去的;最让李开湘和刘子文牵肠挂肚的是四个孩子都在读书的年龄,突然间无书可读了!1968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潮席卷全国,大女儿李征征是高中生,她征求父亲的意见,李开湘毫不犹豫地说:“跟老百姓的孩子一样,随学校一起集体走吧。”女儿知道父亲的做人原则,不允许子女特殊化,哪怕一丁点儿也不行。李征征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当农工,迎风冒雪苦干了两年,直到母亲从“走资派学习班”放出来,到生产建设兵团看望女儿,才发现征征患上肺结核。

刘子文瞒着李开湘,悄悄接女儿回来治病。二女儿李嘉陵初中毕业,她比姐姐敢闯,自己跑到长春找父亲的老战友帮忙参了军,后来在部队多次立功受奖,干得很出色。

大儿子李大宁没有书读,男孩子不能放任自流地野跑,很小就当了兵。“文革”后期看到很多人都去上学,他也很想学习,希望父母帮助联系学校,李开湘坚决不吐口,李大宁就一直没能去上学,在部队直干到牺牲。对于父亲的不徇私情,严格自律,子女们心里总不免有些埋怨。

八、警卫员眼里的司令员

1972年秋,警卫员邹化田奉命住进家里,在李开湘身边工作生活了四年多。在小邹的眼里,司令员只是个随和慈祥的长辈,没有半点叱咤风云的威严。

那时四个孩子全在部队,一个军人之家,大家难得团聚。刘子文在白城市内321医院任副院长,距基地试验中心18公里,星期六晚上才回家一次,星期天晚饭后又返回医院。白城坊间一直流传刘院长“不守规矩”的传说:她每次下乡能拉回一车病号,不管医院规定就办理住院;没钱看病的老百姓举个牌子写上“我找刘院长”;传说她多次给病号付药费,出院没钱她敢签字免费,等等。老八路刘子文把老百姓当亲人,危重病号必给救治,是“谁都不敢惹的主”。

早年刘子文的老表姐帮忙料理家务,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而李开湘的心脏病却越来越重,于是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起居就成为一个大问题。第一次见面,李开湘喊道:“小邹来一起吃饭吧,以后把这就当做你的家。”晚饭后他问了问年龄、籍贯、经历等一些基本情况后,叮嘱小邹说:“只有小学文化可不行。”伸手指着身边的一排书架说:“有空多看书。”

第一个周六晚上,刘子文回到家,满脸写着疲惫。她只问了句小邹叫什么名字,然后嘴不闲,脚不停,领着小邹一路走一路说,司令员生活习惯有哪些,如何应对司令员的突发病情,絮絮叨叨说完了,她才坐下来说:“唉,小邹哇,我没时间呐,帮我照顾好司令员吧,啊!”面对着传说中的巾帼英豪,现实中贤惠的家庭主妇,小邹复述了一遍她的叮嘱,刘子文微笑了,不住点点头。

李开湘和刘子文始终保持战争年代简朴的生活习惯,一个针线包不离左右,不论衣服还是袜子,只要能缝能补的,他们都补好了再穿。李开湘爱穿布鞋,鞋底磨破了就钉个皮掌……吃饭也很简单,只是四川泡菜和油泼辣子这两样,三餐必不可少。与当时部队多数干部家庭生活相比,将军之家毫无特殊之处。

随着身体逐渐康复,医生建议李开湘可逐渐加大活动量。小邹就陪伴着首长坚持了长达四年的晨练。李开湘锻炼身体的主要方式是快走,不分季节,风雪无阻。并且是以天蒙蒙亮作为晨练的开始,若是冬季则要披星戴月了。通常是部队起床号声响起,晨练已经结束。为了担起繁重的工作,李开湘常年不懈、持之以恒坚持晨练,他的坚韧毅力可见一斑。

小邹在回忆中详述了1974年李开湘骨折疗伤的48天,感人至深。有一次,李开湘雨后乘车去视察场区,草原路滑,过一处泥洼地时车子侧滑翻向他乘坐的一侧,别人安然无恙,偏偏李开湘受伤被送进321医院,检查确诊为锁骨骨折,医生打石膏固定,把他的双臂向后绑了起来,由此开始了艰难的48天疗伤。小邹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司令员身边。

头三天,伤口疼痛和固定双臂的不适,折磨得李开湘几乎无法入睡。白天忍着伤痛看文件,听汇报,约人来谈话,或在病房里召开小范围的会议,总算好过一点。夜深人静之时,吃一次止痛片,服点催眠药,念一会儿报纸,到走廊转转,躺一会儿再起来,如此反复地折腾着,熬到第三天夜晚,李开湘已疲惫到极点,他用祈求口气跟小邹说:多吃一片止痛药行吗?让我睡一会吧!

在痛苦中苦苦熬了30天,拍片结果是未形成骨夹。第40天再拍,愈合仍不理想,石膏不能拆。已是盛夏时节,大草原干燥的热风吹进病房,李开湘身上的石膏就是密不透气的“钢背心”,刺痒难忍,硬挺了几天,症状越发严重,最后又是难以入睡的三天三夜,读报、擦洗、散步不断地重复,不论哪种姿势躺一会,都让这个老人备受煎熬。尽管这样,他仍是坚持不让小邹在夜间叫医生。

第48天晚饭后,石膏终于拆掉了。石膏覆盖处多处溃疡,双肩甲两处深度溃烂。望着首长血肉模糊的后背,小邹再也无法忍住泪水,哽咽着跑到洗手间,让眼泪流个痛快。

九、“批邓”运动时的怒火

1976年的中国云谲波诡,“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搅得神州寒彻。李开湘心绪不宁,常常独自凝思默想。一个周六的晚饭后,李开湘夫妇把小邹叫到身边,郑重叮嘱道:在家里不说“批邓”的事,政治斗争很复杂,要多想慎言。

这一年的春天,沈阳军区在基地试验中心场区内搞军事演习,李德生司令员到达的第一天晚上,只身一人来见李开湘。开门后,李德生只有一句话:“我来看看老领导。”两人双手紧握,长时间凝视对方,然后手拉着手走到门口,道别时语重心长地说:“多保重!”“你也多保重!”李开湘注视着12军老战友匆匆离去的背影,怔怔地站立不动。

初夏的一天下午,李开湘突然气冲冲地提前回家,坐到办公桌前,双眉紧蹙,余怒未消。小邹沏杯茶,送个水果,没话找话想分散一下首长的注意力,可李开湘不被这些“小花招”所扰,仍是静静地坐着,两眼望着窗外。晚饭坐到桌前,机械地夹了几筷子,淡而无味地吃了几口饭就离桌而去。他这是怎么啦?

晚饭后,敲门声不断,不同部门的干部鱼贯而来,他们神秘兮兮地询问司令员身体状况,让小邹照顾好首长,紧接着保健医生送来氧气袋和常用药品,测完血压悄悄离去。谜团终于在一位资深老处长来访后解开,他把小邹拽到门外,简短叙述事情的原委。

最近总后勤部派来“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工作组,为配合政治斗争形势,要编一个试验中心“反击右倾翻案风”题材的话剧,其中“右倾翻案”的代表人物是试验中心的副司令员及副总工程师。这个剧本初稿在常委会议上审查时,遭到李司令员的坚决反对。司令员态度明确:试验中心没有右倾的人,何来翻案之说?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技术干部,更没有这样的领导干部。工作组声称要“以当前路线斗争大局来提高认识”,并以“上级有明确精神”相要挟。李开湘毫不退让,他愤怒地站起来,声震屋宇:“你们要写就写我,写别人不行!要批就批我吧!”说完摔门而去。

李开湘勃然大怒的故事惊心动魄,传遍基地,人们似乎看到老将军重返战场,端起步枪,向敌人奋力一击!

直到普天同庆粉碎“四人帮”的金秋,李开湘才眉宇舒展,他对小邹说:“小邹,你可以出去工作了,好好干吧,我放心啦!”

十、夕阳红似火

1978年,邓小平在一次会议上问:12军的李政工,现在在什么地方啊?有人回答:在31基地。邓小平说:这些同志应该上来工作。

1979年9月,又是艳阳高照好个秋,大草原上散发着百谷成熟的芬芳。李开湘离开他倾注了14年心血的31基地,偕老伴刘子文赴北京履新,担任总后勤部顾问。基地的官兵依依不舍欢送他们敬爱的老首长,多少人洒下惜别的泪水。

李开湘是闲不住的人,在总后勤部顾问的岗位上,他真正做到既“顾”又“问”,经常到部队、工厂和试验基地调研,总结和推广各地的先进经验,为我军的后勤建设操心劳神。

终于离职休养了,李开湘和刘子文远离闹市,在丰台的干休所里开始了平静的晚年生活。听说老警卫员邹化田要来北京公出,李开湘在电话里叮嘱小邹多背点新磨的玉米面。戎马一生,晚年得闲,他们都爱上了书画,李开湘长期担任总后老年书画研究会及总后老年大学的领导职务,拿了一辈子听诊器的刘子文也能挥毫写一笔好字。李开湘常惦记着哈军工的老战友和他的学生们,那年唐铎逝世,他急匆匆赶去沈阳吊唁。

当年川陕苏区的乡亲们怎么样?苍溪故土的经济发展如何?

1985年4月,李开湘夫妇与苍溪老乡罗青长结伴,回到梦牵魂绕的苍溪县。在四蛮寨,李开湘深入山村,走门串户,慰问老红军的遗族,同当地干部座谈,为家乡的改革开放,振兴经济出谋划策。家乡的一草一木都唤起李开湘回忆往事、缅怀战友的情思,他不顾路途遥远,身心疲惫,找到了当年四蛮寨举义的老战友孟浩然的亲属,嘘寒问暖,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得知孟家后代家境贫寒,仍住在当年分给的养猪场时,李开湘不禁潸然泪下。后经他的努力,当地县委、县政府为孟家后代落实了优抚政策,解决了住房待遇和子女的安置。

晚年的李开湘和刘子文遭遇了丧子之痛,长子大宁调到西藏军区后,因公牺牲在风雪高原上;次女嘉陵也不幸遇难。两个优秀的孩子英年早逝,李开湘夫妇俩硬是把无限悲痛深埋心底,以钢铁般的意志坚强地走出痛苦之渊。

时间在悄悄流淌,孙辈在天天长大。含饴弄孙是李开湘和刘子文晚年生活的一大快乐。

1999年3月15日,久病不愈的李开湘在北京逝世,享年89岁。

2006年12月20日,刘子文在北京病逝,享年91岁。

一位老红军,一位老八路,他们得享高寿,尽其天年,先后安详地走了。在他们的身后,那一串串闪光的脚印,永远留在祖国的山川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