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之计
裴子衍侧了侧脸,避开她的靠近,突然起身扶着她,含笑道:“茵茵醉了,秦某扶茵茵去休息。”
茵茵闻言,脸色欣喜,柔柔地靠在裴子衍的肩膀上,低低念了个“好”字。
裴子衍却是招手叫来了屋外的丫鬟:“扶这位姑娘去休息。”
茵茵正诧异这与她心中所想不同,只见裴子衍伸手在自己眼前晃过,一阵清香袭来,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裴子衍负手立于廊下,垂眸静听屋檐动静一瞬,便提步离开。确定周边无人后,百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裴子衍身后:“王爷。”
裴子衍将手中方才茵茵的书信递给百里:“这信足以让秦易与张太的死脱不开干系。”
百里接过信,想起方才裴子衍与茵茵相处的模式,眼底含着笑意:“属下会好好保管王爷以身涉险换来的证据。”
裴子衍斜眸一扫,百里慢慢退出视线,身子一晃,轻烟般消失。
月辉明亮,随处可见的火把却把整个临度熏染得迷蒙缥缈,屋顶上,官颖欢怔怔地收回视线,撞上莫千华若有所思的眼眸:“看什么?”
莫千华眼眸媚色流动,波光闪烁,唇角一抹笑意似有若无:“看到了吗?这就是裴子衍。他能为了他的目的去做任何事。当然,方才不过一出逢场作戏。可如果有些事,不仅仅是逢场作戏那么简单……”
官颖欢扬唇一笑:“你这是在说……让我对他死心?”
不待莫千华回应,官颖欢慢慢道:“阿华,他间接害死我哥哥,又谋划害死我爹。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仇我非报不可。现在,他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仇人。你怎么会觉得我的心里还有他?”
不共戴天之仇?
莫千华扬起脸,望着满天繁星,心中翻涌不定。
官颖承的事他私下利用灵隐宫的消息网去查过,虽然官颖承是因凌念岚而死,致命一剑却是太子手下所致。而那夜问剑山庄的事,实在太过蹊跷:官林度即便不站在裴子衍一列,也不会对裴子衍产生任何威胁,裴子衍不用傻到动用玄月楼的人除去官林度,更何况,在他看来,裴子衍对官颖欢并非无情。
若是无情,便不会为官颖欢一再妥协。
可是这一切,他要告诉官颖欢吗?
无论裴子衍心中是否有官颖欢,他却能十分保证,官颖欢在裴子衍的心中绝不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裴子衍的心中还有皇图大业,留给颖欢的地方太少。可他不同,他可以不要灵隐宫宫主的身份,也可以将南傕镇交给圣者去打理,只要她愿意,他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没有钩心斗角,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痛彻心扉。
官颖欢抬头看看天色:“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莫千华收回神游的思绪,睨她一眼:“你可想好,这次没准能要魅花知遥的命。你真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我怎么能这么轻易让她死?”官颖欢微微眯起眼,望着四下嘈杂的人群和跳跃的火把,低低呢喃,“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月光洒在江边一条街巷的墙头,墙头下一条弯曲石板小径在月光下隐隐泛着亮光,江风吹过墙头的花儿草簌簌摆动,清香霎时间弥漫开来。
官颖欢和莫千华散着步从小径一头悠悠走来,墙的那头忽有喘息声传出,断断续续,听得出是在极力克制,却又似受了重伤疼得无法忍受。
官颖欢东瞅瞅西望望,这座院落门窗紧闭,没有入口,两人对望一眼,轻轻一跃,翻过墙头。
“谁?!”
两人方落地,官颖欢便听到墙下一声喘息的质问。
官颖欢指着靠在墙上气喘吁吁的女子,惊讶地睁大眼:“是你?!”
月光从墙头射下,照在墙下女子布满细汗的脸上,一侧的脸隐在暗处,一侧在月下泛出苍白的雪色,唇却红得异常妖艳,像是开在墙角一朵艳丽的红花,露出月光下的眼角眉梢似乎还含有几滴晶莹之色。
知遥静静地望着两人,缓眯起眼眸,语含质疑:“你怎么在这儿?”
“我这些天就住在江边,回去住处要经过这里啊!刚听到里面有动静,所以与朋友翻墙进来看看。”官颖欢指指墙外的小径,边说边朝知遥走去,待走到近处才似看到她苍白的脸,睁大眸子问,“你受伤了?”
小院的深处忽然起了骚动,有脚步声由远而近,速度愈来愈快,风儿从院内的树上掠过,簌簌作响。
官颖欢瞳眸一缩,突然有利箭飞射的声音穿透空气而来,莫千华绯红的袍袖雄鹰展翅般在官颖欢与知遥面前拂过,那一簇短箭噼里啪啦地落在几人脚下。
知遥怔怔地望着脚下七零八落的利箭,咬着唇朝利箭射来的方向望去,眼底竟浮起淡淡水光。
圆月高悬于苍穹,水银般光芒遍泻园中,忽而,一抹比月光还要亮的光芒从暗处横空而来,持剑那人宽袍灰衫,平静而沉默的脸在月光下显现出来。
官颖欢余光看到知遥红色的指尖紧紧抠入身后的墙面,鲜血淋淋。
莫千华面容散漫地望着袭来那人,黑发流水般泻在艳红的锦衣上,倏然提步迎面而上,在月色下这轻轻一动,魅色横生。
两人隔空相斗,不过两招……
“百里?!”
百里这才看到墙边的官颖欢,蹙眉收剑,莫千华也适时收回攻势,旋身落地,站定后挑眉一凝:“原来是百里公子。”
百里平静的视线落在知遥苍白的脸上,蹙眉半晌,方对官颖欢道:“既然今日王妃在此,百里暂且放她一次。”
知遥忽然瘫软在地上,百里望着她,黑眸凉凉。
官颖欢与莫千华对望一眼,再低头去扶知遥。
“要你多事!”知遥警惕地撇开头,扶着墙朝另一边慢慢挪去。
“哎!你别走啊!”官颖欢疾步过去,“我这位朋友懂一些医术,让他帮你看看。”
知遥深深喘一口气,回眸看到官颖欢身后紧随的莫千华,眼波一横:“灵隐宫的宫主莫千华?”
“你也认识他啊!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就好办了。”官颖欢兴奋起来,“阿华,这位姑娘也是我朋友,快帮她看看。”
知遥无言地翻了一眼官颖欢,只觉失忆的官颖欢比以前爱管闲事得多,谁跟她是朋友!
知遥向来警惕心重,并不想与官颖欢和莫千华有过多牵扯,可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莫千华的指尖已搭在她手腕的脉搏上,抬眼看她的那眸心里魅色深深,纵然是常被人称为媚色入骨的她也不禁感叹眼前人的风姿,愣怔间,知遥听莫千华慢慢道:“你中了寒冰玉碎。”
寒冰玉碎……
他前几日才说过,只要她帮裴子衍保守秘密,他就尽弃前嫌!
可转眼间,他竟然就为那个女人,给她下这样重的毒!
知遥蓦地握紧手心,长长的蔻丹甲陷入手心,缓缓地渗出血来。
“你怎么会中这种毒?”官颖欢慢慢蹙起眉头,过去扶住知遥,似乎很是懊恼,“你可不能有事,我还要靠你除去权知韶呢!”
权知韶三个字触及了知遥敏感的神经,她蓦地抬眼狠狠瞪着官颖欢:“别跟我提那个女人!”
“不提不提!虽然我也不喜欢她,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杀她?”官颖欢瞅着知遥布满汗水的脸,捻起袖子轻轻替她擦拭额头汗水,“好在阿华有解药。”
官颖欢的贴心举动让知遥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蹙眉撇开头避开官颖欢的碰触,又听身旁那美人凉凉道:“你以为寒冰玉碎的解药,谁要我都给?”
官颖欢拿眼睛瞪他,抿着唇不说话,莫千华缓缓眯起眼睛:“没得商量。”
官颖欢软硬兼施和软磨硬泡双管齐下,终于在知遥快要昏过去之前,央得莫千华同意贡献解药一颗。
官颖欢落脚的客栈房舍不过几间,住处这样紧俏的时机自然没有空余的房间,官颖欢也不知莫千华砸了多少银子,也不知道掌柜的是怎么说动已经入住的人,总之,在官颖欢扶着知遥回到客栈的时候,青衣和慕容灵担心官颖欢找不到他们早早地便在客栈候着,客栈内已清理空空,几人将知遥安置在一间空房内,莫千华担心知遥这个女人突然丧心病狂,便住在知遥与官颖欢两人中间的房间,也能有个照应。
官颖欢回到房间,笑得十分满意,低声问:“你从哪里找的人,身手和样貌竟与百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本座出马,哪里有办不成的事。只需找个人皮面具和体型身手像的人便好,并不难。”
官颖欢摸摸因紧张知遥发现异常,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头:“还好是晚上,两人也没有过多地接触,否则曾经那么熟悉的两人难免会发现破绽。”
莫千华摸摸官颖欢的脑袋:“放心。那个女人现在已经相信,心里只怕恨得想剥了权知韶的皮。她一旦出手杀权知韶,百里势必会出来护着。三方交战,你就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吧。”
“希望吧。”官颖欢慢吞吞应了一声,神色迟疑。
莫千华掐指捏她脸蛋,揪起来弹了一下:“你后悔了?”
官颖欢苦笑,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其实我知道,哥哥的死并非都是权知韶的责任。”
“我知道,我们颖欢最善良。你的目标只有魅花知遥。”莫千华看着官颖欢,目光灼灼,“放宽心,百里不会让权知韶出事的。即便出事,只要不死,也算是小以惩戒。”
官颖欢点点头,打个哈欠伸手去推莫千华:“快去睡吧,我也困了。”
莫千华却迟疑一瞬,手指钩住官颖欢转身时划过他手背的衣袖:“颖欢,告诉你一件事,不许生气。”
“什么?”官颖欢回头看莫千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底有几分无奈,她顿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初你给权知韶下药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寒冰玉碎没有解药。之后,你改变主意,决定以此要挟裴子衍换来一封休书。我这才费尽全力找来仅余的解药。”
“所以……”
“所以,当初给裴子衍的是仅余的解药。”莫千华低叹一口气,“他当初若是没有用完,应该还余有一些。如果你要救知遥,只能去找他。”
官颖欢将衣袖从莫千华手里抽离,怔怔的。
那些都是她没有“失忆”之前的事,她要找什么理由去问裴子衍要呢?裴子衍一定会怀疑她如何知道他会有解药的。
此时,两里地外刚得到消息的裴子衍的目光已经暗沉下来:“你说她与莫千华将知遥带回去了?”
“是。”百里眼光瞄到裴子衍负于身后紧紧握起的手,“看起来王妃与莫千华救了中毒的知遥。不知王妃在做什么打算。”
不管在做什么打算,她求助的都是莫千华,不是他。
如果她失忆,为何会紧盯魅花知遥这个不认识的人不放?
如果她没有失忆,却偏偏表现出对他不记得,便是源于心中恨意吧。于他而言,她对他有恨,总比将他漠视得与路人一样要好。裴子衍眼中渐渐浮现释然:“她与知遥怎么会碰到一起去?”
“据下面的人说,应是前些日子知遥夜探王府,王妃才有机会见到她。至于两人究竟是如何再次牵扯到一起去的,还不得而知。”
裴子衍衣袖微垂,目光深深地望着天上悬月:“多派些人暗中保护吧,无论她打算做什么,与知遥那样的人在一起,危险总胜过安全。”
“属下明白。”
裴子衍忽而望住百里,百里侧耳静听,远处有极轻的呼吸声,听得出是在极力克制。
裴子衍以手撑额,坐在窗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悠悠问:“茵茵姑娘安排妥当了?”
“回公子,已安排妥当。明日公子与姑娘的行程也已安排,大清早属下就过去接姑娘。”
“嗯——”裴子衍懒懒地拖一个尾音,似欲说什么,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两位爷,夜宵来喽——”屋外小厮敲着门,拉长音正喊着,门从里面打开。
百里望一眼小厮手中的托盘,刚要抬手,那小厮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乐呵呵地迈了进来,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开始摆弄碗筷,见百里和裴子衍的眼底露出疑惑,笑着解释:“两位外地的爷以前没来过咱们临度吧?鬼面节的三日,不管您住哪家客栈,都给免费提供夜宵,而且都是咱临度最出名的小吃,尝尝,保证你吃了后明日后日还想吃。”
裴子衍将酒杯递到唇边把玩,眼含笑意,见小厮介绍得头头是道,起身走过去,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搁,小厮恰好抬起头来,看到裴子衍那半张戴着面具的脸,呦呵一声:“哎呀!您不就是今晚被茵茵姑娘选中的那位?”
裴子衍挑眉:“她在这里很出名?”
“那您可是不知道了!”小厮瞬间来了兴致,“茵茵姑娘不是咱临度的人,但每年鬼面节都会来参加比赛,每年夺冠的都是她,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儿心里期待茵茵姑娘会选上他们。只是,茵茵姑娘挑选一位意中人共度节日,今年还是头一次。”
说到最后,小厮已经开始挤眉弄眼。
“谢谢这位小哥,天色已晚……”百里轻咳一声,正要委婉赶人,视线一定,落在桌上一盘菜上,蓦地抬眸望住裴子衍,随即沉眉问小厮,“蜜汁排骨这道菜不是因命案被禁卖了吗?”
小厮低头一看:“是被禁卖了。可这盘是送的,不是卖的,爷放心用。”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裴子衍微微眯起眸子,听小厮又道:“出事的是安乐客栈的蜜汁排骨,咱们客栈这盘菜,味道也是地地道道的临度风味,大家是习惯了去安乐客栈吃这道菜,才埋没了咱们客栈这道菜。不信,两位爷尝尝?”
这是趁着安乐客栈卷入命案,不顾官府发文明目张胆抢生意的?
百里看着色泽丰盈的蜜汁排骨,胃里忽然翻江倒海起来:“出了这样的事,谁还会去吃排骨。小哥还是端走吧。”
小厮正郁闷地伸手端菜,裴子衍淡淡道:“慢着。既然小哥说味道不错,我们不妨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