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明身份
“百里会告诉你怎么做。”裴子衍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锦绣的手背,松开她,“不过离你去秦易身边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在府里只需做一件事。”
锦绣疑惑:“什么?”
裴子衍含着笑意的眼眸睇向锦绣,那琉璃般的眼底流转着慑人的光:“想着法子,跟凌静玉作对。”
锦绣想起随着裴子衍一同回来的小姑娘,心绪一转,小心问:“那,王妃呢?”
“她?”裴子衍垂眸看着锦绣小心翼翼中又带着小女人心机的面孔,微微一笑,抬手帮她理了理耳边的乱发,“你不要去动。”
“奴婢明白了。”锦绣长睫毛一垂,抬起手指去勾裴子衍的衣袖,低低问,“那今晚……”
裴子衍皱眉,嘴角微微挑,似笑非笑,反手拉着她朝旁边寝房走去:“也该休息了。”
锦绣迈出书房时抬眼去看裴子衍,那绝世华艳的面容在屋檐的红灯下勾勒出几分潋滟,她不禁低垂下头去,胸口如小鹿乱撞。
裴子衍将锦绣带到临苑的寝房,方进屋,百里紧随而至,说有要事要禀。
“你且进屋,本王与百里说些事,稍后就来。”
锦绣见裴子衍神色掠过一丝不耐烦,知他许是嫌被打扰,心头微微一甜,乖顺地点头:“王爷先去忙。”
庭院里的百里静了静:“王爷,在自己府里过得这么累,何苦。”
裴子衍冷哼一声,修长的背影迈入朦胧橘红的灯光中,百里紧随而上:“那张画卷真迹,太子已经得手。”
百里只瞥见裴子衍眼角那一闪而过的寒气,再抬眸,便听见似笑非笑的声音传过来:“裴子戚开始对名单上的人动手了吗?”
百里点头:“名单上有一人已死,就是慕容灵已逝的父亲慕容凌飞,慕容凌飞死的当日王爷杀慕容灵与天玑老人交换,摄魂救沧海一命,没承想反倒替太子除去一烦恼。”
“剩下的八个人里,谁是太子的下一个目标?”
“这个还没查出,只是……”百里一顿,问裴子衍,“王爷听过当年的这个说法吗?据说当年盛武帝为了防止互相举报引来祸事,分开的两半卷宗里有一个人的名字是重合的,却无人知道这个重合的名字是谁。”
裴子衍长眸微眯:“你是说,有一个人的名字在两张卷宗都有出现?”
“是。”
怕互相出卖,盛武帝还留了这么一手,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锦绣洗干净躺在床上等着裴子衍回来,也不知等到何时,闻着屋内的熏香竟昏昏欲睡,渐渐熟睡了过去,桌上摇曳的烛光晃悠悠地流淌下一堆的蜡水,一滴滴宛如寂寞的血泪。
寝房旁的书房里,衣袖宽大雍容风流的男子,斜倚在软榻上品了口香茗:“皇上与太子最近如何?”
“据安贵妃说,皇上已有好些日子拒见太子,太子前些日子为博皇上欢心,讨了邻国的象牙献给皇上,却引得皇上勃然大怒。”百里笑着摇摇头。
“裴子戚这些年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裴子衍大笑起来,“这些年邻国进贡的东西里独独没有父皇喜欢的象牙,他倒好,讨了来献给父皇,这不是在打父皇的脸吗?”
百里的眼神渐渐凝定,望着矮桌对面慵懒闲散的裴子衍,疑虑渐浓,想问又不知该不该问:“问剑山庄,王爷打算……”
提及问剑山庄,裴子衍神色微凝,指尖抚着茶杯不知在想着什么。本来,随着官颖欢嫁入王府,问剑山庄顺理成章地会站在裴子衍的这边,可前段时间进宫,裴子衍却知道了那段不曾听过的往事,也知道了官林度与自己母妃年轻时的纠葛,那时看似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母后痴痴等待不见心上人归来,盛武帝又在他母妃情绪低落难过之际陪伴左右共同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最终赢得美人芳心,谁料三年后官林度归来,他母妃已入了后宫。
本应入仕途的官林度放弃朝廷官位回到临安,从此成了江湖中的武林盟主,不再问庙堂之事。
裴子衍原本以为官林度对他的偏见只因他对官颖欢无情,却原来还有上一辈的情感纠葛。
难怪成亲的第二日,官林度悄然现身王府,放言绝不会站在他的阵营,但为了官颖欢的幸福,也不会与王府作对。
原本这样对他来说也无害处,裴子戚却借由上问剑山庄频频滋事。
身处这样的位置,问剑山庄想要独善其身,怎么可能做得到?
裴子衍眸色变幻不定,抚着杯沿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眼看百里:“既然不能纳为己用,不如除之。”
百里平静的眼神在裴子衍这句话后光彩闪动,他原怕曾经那个袖笼乾坤坐观尔虞我诈的裴子衍再也回不来,还好,是他过虑。
裴子衍沉浸在莫名的情绪中,百里的心情也变得起伏不定,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书房外有黑影木然离去。
后半夜的月在暗寂的夜空中,沉凉而孤冷。
权知韶近些日子总被梦魇缠身不得入睡,才有些困意准备就寝,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砰”一声,有东西插入床棱,就在她脸的一侧一支银镖上险险悬着一张纸条。
权知韶到后院假山深处时,有一纤细的身影已静候多时。
“王妃好大的精神。”她先是一怔,随即隐去心底那抹怪异的感觉笑起来,“最近陪王爷的又不是知韶,这月黑风高夜相聚的对象,王妃是选错了吧?”
一双璀璨如明光的媚眸扫过去,看到官颖欢身后几步还有青衣和慕容灵静静站着,神色各异,慕容灵色如美玉的脸上无情无绪,青衣则含着辨不明的怒气,而官颖欢瞧着她,乌黑的瞳眸泛着不曾见过的冷光。
权知韶垂眸间看到官颖欢身后的地上似躺着两个人,官颖欢看到她的视线,侧身让开:“这是你的人吧?”
阻挡视线的身体侧开,躺在地上的那女子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映在月光下,嘴角凝固的红色在夜风里显得诡异血腥,另一女子斜斜地被扔在一侧。
权知韶缓缓眯起眸子,媚眸幽深如潭:“这是什么意思?”
官颖欢讥讽反问:“这两个丫鬟,权姑娘不认识?”
权知韶的视线从地上移开,淡淡道:“我为什么会认识?”
青衣一向不喜欢生得这么妖媚的女子,知道她与玄月楼的念岚是同一个人,害死了官颖承之后心底愈发憎恶,恨自己武功不济,不能替官颖承报仇:“这两个可是你在玄月楼的丫鬟,据说自十岁起就开始服侍你,你不认识?”
青衣一语道破权知韶的身份,令权知韶浑身一颤,利眸朝青衣扫去,那妩媚的眸子在深处寒意隐隐,青衣不禁往慕容灵的身后躲了躲。
官颖欢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两人,见权知韶唇角紧抿,她笑得愈发开心了:“听山庄的师兄弟说,哥哥被害当日,在山庄里见过这两个人的身影。权姑娘不妨告诉我,你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问剑山庄呢?”
权知韶突然一笑,有隐而不发的怒意:“王妃这是嫁祸。”
“你也甭跟我谈什么真相。就算是我嫁祸,又怎么了?”官颖欢耸肩,有些无赖地眨眨眼,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眼底渐现哀色,“我就认定你是凶手,我死了哥哥,现在要你偿命!”
随着“偿命”二字一同迸发而出的还有官颖欢手中的短剑,那剑在夜幕里横空劈来,速度快得只见空中剑影闪过,一道光瞬间逼至权知韶身前。
剑锋的对面,宛然而立的纤细身影柔软一闪,灵巧侧身探出一步,素腰出奇绵软,却又在绵柔中带着令人惊异的韧劲,被剑气逼起的水蓝裙袂滑过剑锋侧面,权知韶落地挽袖从容而立,回眸流目轻转,浮影娉婷中顿生妖狐般纤魅。
她方才拂过剑刃的裙袂处,裙袂随风缓浮在脚踝处,完好无损。
此时青衣倒吸一口气:“小姐,你的剑!”
官颖欢凝眉垂眸一看,手中剑刃方才被她裙袂滑过的地方竟现出一条三寸长的刮痕。
好厉害的内力!
不愧是玄月楼的大当家!
权知韶掩唇低低一笑,音色慵懒,眨眼间倒掠而起,柔指一挑,腰间玲珑缎“刷”的一声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像是高山上顺流而下的瀑布,在天际拉开帷幕。
官颖欢迅速后退,柔软的白缎像是有生命般急速朝她追去,地面随着她的急速后退划过一道白迹,脚底竟生出烧疼的感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拽住她轻轻朝后一抛,站稳时已被推出几丈之外,抬眸就见一道风姿绰约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权知韶轻甩的软缎,在裴子衍身前缓缓落地,她神情一凝,缓缓俯身:“王爷。”
官颖欢盯着眼前的背影,怒喊一声,提剑刺去:“闪开!”
两字音落,裴子衍的身影陡然从她眼前消失,下一瞬鬼魅般出现她身后,拿剑的手指猛然一收,官颖欢朝前滑入的身体蓦地被一股强大的气劲拽住又拖回,几个飞速旋步,就在那软腰眼看要落入裴子衍臂膀之间时,烟雾霎时间在两人周身弥漫开来,她腰肢一扭,如水中月般消失在他眼前。
却不料,裴子衍袍袖一摆,一股宏大的气流将那烟雾激散,旋身前倾,单臂拦住她后倾的身体,并在瞬间点了她的穴道。
“你!”官颖欢骤惊,清眸圆睁。
官颖欢见他眼底冷色,瞳眸转暗,内心深处犹如无声的冷风掠过寂寥长空,萧瑟凉薄。
“在闹什么?”裴子衍抬眼朝权知韶看去,眼底如风雨漫卷的黑幕天际。
权知韶紧抿着唇,撇开头去不看裴子衍。
官颖欢提剑怒指对面的权知韶,抬眸看裴子衍:“你骗我,杀我哥哥的人,分明还活着!”
裴子衍的脸上已蒙上了一层寒冰之色:“她不是念岚。”
官颖欢蓦地将剑抛在地上:“她是!她是!她就是!”
“有证据吗?”
被裴子衍睇来的目光一逼,官颖欢握紧拳,眼底闪过恨色。
彼时,他拥着她:“我们已经成亲,何不顺其自然?”
她放不开心结,他抱着她细细解释,鼻尖从她脸颊划过,俯身低吟。所以,和好了?
曾与你月下花间浅酌、执手允诺一生的人,此刻在你面前云淡风轻地为你的仇人辩解,这样的人,怎能让她不心凉?她究竟是有多可笑,才会在内心的深处,隐隐期待这个将她当作一颗棋子的人会对她产生一丝愧疚之情从而向着她说话?
是他亲手掩盖了玄月楼念岚的死,是他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不能纳为己用不如除去,她还能期待什么?
一场闹剧,终将收场。
官颖欢回头看看青衣和慕容灵:“我们走,留在这里徒惹可悲罢了。”
“最近夜里睡得好吗?”她经过权知韶的时候,轻轻道,“哥哥有来找过你吗?若是与你谈及有关我的事,白天一定要来告诉我。许是死后也没留下全尸,我近些日子都没有梦到过哥哥……可你不同,你害了他,他会去找你的……”
她语调幽幽,在这样近乎凌晨的凄冷夜里,让权知韶后背起了一阵冷汗。
裴子衍负手而立,衣袂飞扬:“怎么回事?”
“莫千华曾见过我一面。”权知韶咬牙,“许是莫千华在府中见过我,认了出来。”
裴子衍看她一眼,目光寒意逼人:“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承担,本王只能保你至此,你好自为之。”
权知韶看着裴子衍转身离开,呆在原地,刚刚逞强的伪装也终于抽去,整个人瘫软到地上。
春季的天阴郁不定,院子里不断有花瓣从枝头渐渐飘落,官颖欢盯着那婉转的弧线怎么看怎么凄凉,落地时分,谁又能知道它曾经的如梦光景。
青衣目带担忧地望着一夜未眠坐在园中看花儿的官颖欢,几次欲言,却又强自忍住。她知道自家小姐的性格,真正难过的时候,官颖欢不愿有人在身旁不断安慰,反倒喜欢一个人静静待着,慢慢地解开心结。
快要晌午,青衣也不见官颖欢有休息的迹象,便派人传了午膳,菜品很丰富,都是官颖欢最爱的东西,官颖欢盯着满桌佳肴,却没有丝毫胃口。
“小姐,你怎么也吃一点吧。你十天里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要不,我给你盛一晚桂花粥?”
官颖欢摇摇头,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权知韶的饭食最近怎样?”
青衣凑过去俯身低低道:“已经按照小姐的要求,每日的饭里都有那东西,大概不出十日就能见效。”
“好,那我们就十天后离开。”
官颖欢缓缓垂下眼,精致的五官除了略显憔悴外,沉静得几乎不像她,小脸上的波澜不惊让青衣觉得她在短短的几天里变得深沉起来。
百里瞧着立于书房窗前的裴子衍:“太子要动张达昌,王爷会阻拦吗?”
裴子衍望着窗外,眼底园色清幽,月下隐约有两只蝴蝶不知从哪里翩跹而来,竞相追逐,在花丛间无忧嬉戏,他眸色一暗,转身关上窗:“第二个?”
“那就让裴子戚动手吧,最近盯好他的动作,等他再除去两三个,我们就行动。”
“是。”
“都是知遥动的手?”裴子衍眸光闪出,幽波浮动。
百里低首沉思了一会儿:“是。”
“再等三个,就该你出手了。”裴子衍转首看百里,“她出山这么些天,都不曾来找过你?”
百里想起那天夜里,床侧媚笑深深强行与他聊了一夜的知遥,轻叹一声:“来过一次。”
“她终究放不下你。”裴子衍轻轻笑了,极浅的笑在透过窗纱而落下的月光里色如淡玉,又在转瞬间幻化为千丈深渊里遥不可及的暗沉,那里跳跃着星光,却极度冷和黑。
百里耳朵忽而一动,听到远处有犹豫的脚步慢慢而来,眼底含笑:“王爷,你的麻烦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