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
头顶的苍穹漆黑如墨,仅余的寒星在夜幕里若隐若现,已渐歇的雪花又开始漫天飞舞,整座山庄在雪雾里静谧得如梦如幻。年关将至,问剑山庄已挂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灯,忽明忽暗的红在触目所及的白色里显得格外喜气,宛如胜冬之雪梅。
官颖欢在屋内看着铺得暖暖的床,不知为何这床被褥在今晚看起来格外不顺眼,她犹豫了半晌,又差丫鬟换一床被褥,也不让伺候直接将丫鬟轰走,自己站在床边脚踏上铺床,待一切铺到自己满意,这才起身跑去窗边,推开窗,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院内梅花的芬芳携着冬夜的寒凉迎面扑来,心口的郁结顿时被冲散了一半。
生活这样美好,每天的清晨都有人伺候她洗漱,夜晚有人服侍她入睡,三餐山庄里都有厨子变着花样满足她的馋嘴,每季都有漂亮的衣裳满足她的爱美,连头上的发饰都有可能供平常人家吃一个月的饭。
每一季,她都不会错过自己喜欢的花香。比如现在,每天起床推开窗,就能看到她喜欢的梅花,闻到梅花的芳香。
这样安逸的生活,她究竟有什么不满呢?
官颖欢这样想着,抬起头,缓缓闭上眼,冲着寒星隐现的星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忽而,脸颊前有极浅的呼吸拂来,她蓦地睁开眼,余惊未了之际,睁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和他那双生得极美的眼睛。
冬夜雪雾迷离,他俯下身去,与她的脸颊仅有一指的距离,凝定如渊的黑眸望着她唇角宛如芍药般美丽的笑,静静端详。
轻雪缓飘,月光宁谧。
这短暂的一瞬间,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已被他点了穴道。
“子衍哥哥!”她急忙调开视线,却调不开自己微微扬起的脸,他温热的鼻息还拂在她的鼻端,她不由得红了脸。
裴子衍本含着笑意的脸色渐渐淡了几分,望着她的眼神变得专注,令她心头一颤。
温热的鼻息愈发地近,她无法转动脸颊,只得急忙闭上眼,却听到哧的一声笑。
“又不想嫁给我,你这是在期待什么?”
时间有一瞬间的静止,她缓缓睁开眼,忽略掉急速跳动的心脏,笑着反问:“对于一个此时此刻,无论是府内还是府外,房间里都有女人在等的男人,我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裴子衍直起身,那双像是拢了极致光华的眼眸,眼底有月华流转:“我只是善于欣赏美好的事物罢了。”
官颖欢知与他再多说最终也只是自己被气得不轻,便沉默下来,闭着嘴半晌不开口。
“为什么不亲自去找莫千华说清楚?”
“我为什么要说?我爹替我做的主,自然我爹自己去说。”
“单纯因为这个?”
“不然还有什么?”
“我以为你是怕了。”
官颖欢怔了一瞬,而后笑得灿烂:“长这么大,连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都没怕过,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我怕的事。”
裴子衍的脸忽然沉下来,眼神冰刀一般划过她的脸,拂袖离去。
官颖欢正欲喊他解穴,脖子一扬,发现穴道竟已解开,想来是方才他拂袖离去的那瞬间,衣袖划过自己胸口时解开的穴道,这样想着,心里对裴子衍的功力深感心惊。
这些年,她只知道裴子衍会武,却以为是简单的防身功夫,毕竟他是皇子也是王爷,身边有百里那样深藏不露的高手在,遇事几乎不用亲自动手,她唯一一次见他出手,是认识他的第二年,那个时候她只是轻功还不错,拳脚功夫仅算得上三脚猫,一次外出险些被与问剑山庄敌对的门派暗伤,是他及时发现对方的动作并提前出手救了她,那时她还小,并未深思,现在想来,那时他的武功已相当不错。
他的一切,都隐藏得太深。
爹爹常说,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
她也很想变得简单,可与他相处的这些年,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像他。因为他太过复杂与算计,她只怕自己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他陷阱的牢笼,永不得翻身。
丢心,已无法挽回。
她怎么能继续丢了人呢。
官颖欢轻叹一声,关上窗,等待一夜的无眠。
“屋里的炭火怎没往年暖和了……”
官颖欢一夜未眠,莫千华的事与裴子衍的事交替着钻到她脑袋里,搅得她一夜不得安生。第二日清早,才渐渐入睡没多久,青衣就跑到她的屋里怨念着莫千华已带着灵隐宫的人离开。
茫然地望着头顶纱帐,官颖欢在迷迷糊糊中想着,离开也好,至少她不用在头昏脑涨的时候面对莫千华。
青衣在房内张罗着官颖欢的洗漱,顺口道:“只是,莫公子走之前,留了话让我告诉小姐。”
“说什么了?”官颖欢一个翻身从床上蹦了起来。
青衣微蹙眉头:“说是过段时间待事情查明,他会告诉你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句“不为人知的秘密”在瞬间勾起官颖欢的好奇:“关于什么?”
青衣压低声音:“莫公子说,关于临靖王。”
关于裴子衍的秘密?裴子衍的秘密固然是多,莫千华究竟是知道了裴子衍的什么秘密?与朝廷有关,还是与江湖有关?
半炷香的时间,官颖欢已经洗漱完毕,才踏出房门,忽然想起昨夜见过的素隐:“客房的素隐,离开了吗?”
“据丫鬟们说,昨夜就离开了,并未在客房停留。”
一抹怪异从心头涌过,官颖欢却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是往年,这种盛会过后是没有门派在山庄过多停留的,可今年却怪事连连,素隐、莫千华居然都在山庄停留了一些时间,莫千华的停留有可能是与她之前的定亲有关,那素隐的停留,会是因为裴子衍在这里,还是其他原因?
心里正想着其中的原因和关联,突然听青衣在身旁轻轻唤了声。
官颖欢回神一看,前方回廊转角处有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悠悠然走了过来。
裴子衍一身雪白锦缎,外披一件薄而柔软的白貂缎面长裘,襟领处一圈雪色貂毛将他衬得雍容轻贵。他的身旁是昨夜寻来的锦绣,竟是与他同色系的衣着,眉拢远山,远远看去,一个莲步便是一段旖旎风情。
两人似是还没看到她,锦绣拽了拽裴子衍的衣袖,裴子衍便俯身下去,锦绣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裴子衍微微一笑,顺手摘一朵回廊边的雪梅,含笑轻别在锦绣鬓间,锦绣抿唇轻笑,眼波如饴。
官颖欢定定地望着不远处宛如一幅画般的两人,感觉有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她的心脏,几乎要无法呼吸。
“小姐,他们过来了。”
听到青衣在一旁的提醒,官颖欢急忙回神,就见两人越走越近,相比眼前神清气爽的两人,她自己要显得憔悴多了。这应该是上次绑架过后,她与锦绣的第一次见面,她却在气势上又输了锦绣一筹。
官颖欢深呼一口气,抹抹脸换上笑容。
长廊深深,长身玉立的男女,目光交视。
这次官颖欢没有躲开视线,直望进他黑曜石般的眸子。
锦绣抬手无意扶了扶鬓角那朵极艳的梅花,那梅花的颜色将她凝脂般的肌肤衬得愈发动人,她最先打破沉默:“官姑娘,真巧。”
官颖欢瞧着锦绣鬓角旁的纤纤细指,眉梢眼角盈盈一弯:“在我的地盘碰到我,这算哪门子的巧?”
两人向来不和,每每对话没一句合拍。
锦绣抿唇,眼中柔波一荡,抬眸见裴子衍的视线仍落在官颖欢的脸上,便笑道:“王爷,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