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马成刚进来了。他后面跟着两个人，手上提着两个大篮子。马成刚招招手，他们开始往桌上放东西。一瓶白酒，还有几个卤菜，烧鸡、鸭脖子之类。
马成刚朝我笑了笑，马警官，方小姐，我来陪你们喝两杯，消个夜，聊聊天。
我笑了笑，也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我想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成刚倒上三杯酒，递了一杯给我，一杯给方琪，他自己举起杯子，先一饮而尽，说，两位，我先干为敬了！
很显然，他是想消除我们的戒心，告诉我们这酒里没毒。我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马成刚给我夹了一块鸡肉，像对一个老朋友说话那样，慢悠悠地说了起来，语气非常真诚。
马警官啊，实在抱歉，我用那种方式把你请了过来。但是，我并无恶意。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们对方小姐也没有恶意，没有动她半根汗毛。我们是实实在在地想和马警官交个朋友。我说过，我们本身和马警官无冤无仇，这其中啊，都是误会。方小姐的爸爸以前的确和我们有过一些过节，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我们也的确做过伤害他的事。这个，我都坦白地说了。可事实上，他真的不是我们害死的。他的的确确是自杀的。我相信，你们最终会调查到的。上面已经结了案了，你们吴所长是最清楚的。
的确像方琪说的那样，他的语气很真诚，不像是在说假话。可问题是，既然方中华真的是自杀，那么，吴所长为什么还要我们去查这个案子呢？如果如那天马成刚所说，他们握有唐镇长的把柄，那么，唐镇长一定就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了。难道，吴所长的真正目的，是要我们对付唐镇长？因为，他要我们将查这个案子的事，瞒着唐晓梅，很显然就是要瞒着唐镇长嘛。
见我沉默不语，马成刚以为他的话已经打动了我，就接着说了下去。
马警官啊，兄弟比你虚长几岁，也在这镇上多呆了几年，我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劝劝你，这跑马镇啊，复杂得很。有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象中的，也不是你书本上学的。对不起啊，兄弟，我说直了，等会儿你再骂我。你就拿马老板来说吧，很多人都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但是，你想一想，如果没有我们马老板，这个镇子能发展得这么好？我不是吹牛，跑马镇的税收，有一半都是我们马老板交的。还有，这镇上，为什么治安那么好？你自己是警察，不怕你不高兴的话，马警官你自己想一想，你们派出所又做了多少工作？你们吴所长天天除了喝酒、抽烟，又干了些什么？还不是因为马老板？
我笑了笑，心里这家伙脸皮可真够厚的。可我没说出来，我想想看看他还要怎么表演。
兄弟我也是姓马的，没准儿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兄弟也知道你是从大城市来的，是警官大学的大学生，兄弟我很佩服，所以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不是兄弟我说假话，在马老板眼里，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我们，他实际上是看不上的！兄弟我呢，当然也不是酒囊饭袋，吃干饭的。兄弟我的本事是什么呢？就是了解人。在这个镇子上呆久了，什么人都能看得清。别看有些人，看起来是个好人，实际上干的事，比我们还要过分哪。不是吹牛，兄弟我还有一项本事，就是会跟人，人一生最关键的是什么？就是会跟人。跟对人，你这辈子什么都顺。跟错了人，你就等着一辈子不顺吧。你说是不是啊，兄弟？
哦？看来你已经找到了你要跟的人了？你已经走上了你的康庄大道了？
可以这么说。不瞒你说，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和马老板还同学过。那个时候，他是个好学生，而我呢，是坏学生。我还带着人欺负过他。可后来呢，马老板出息了，他不仅不计前嫌，还重用我。光这份胸怀，就值得我跟随一辈子。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他。
我笑了笑，照你这么说，我跟着政府，反倒是跟错了？应该跟着你们马老板？你们说你们没干坏事，我问你，你们敢说，郭大壮不是你们弄死的吗？还有，方老板，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你们不也动手了吗？
马成刚给我倒了一杯酒，脸上还是笑嘻嘻的，看来这家伙够有耐心的。
马警官啊，话不能这么说。这就要看你站在哪条船上说话了。站在我们这条船上呢，我们这么做就是有理的。你说郭大壮该不该死？按照江湖规矩，出卖兄弟，陷害兄弟，就应该三刀六洞，让他这么去死，已经太便宜他了。这还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呢！至于方老板嘛，那是商场上的竞争。商场上的竞争不就是你死我活的嘛。事前我们不是没跟方老板谈过，也警告过他啊。他不听，我们只好走那条路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听到这里，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方琪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满桌的碗碟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她双眼圆睁，怒不可遏地指着马成刚说：骗子，无耻，卑鄙，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马成刚像弹簧一样从桌子边跳起来，但是桌上的菜、汤还是泼了他一身。他下意识地摆出架势，想要动手，但是看到我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只好悻悻地脱下身上的西装。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我们说，我不跟你们女人计较。但是马警官，我相信你会冷静考虑的。考虑清楚了，随时叫我。
说完了，他“啪”的一声带上门，走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我看了看方琪，她的情绪似乎还是很激动。我知道，刚刚她突然暴怒，主要还不是马成刚所讲的关于商场上竞争的话。她真正受到的刺激，是她爸爸自杀的事。不管怎么样，亲人自杀总是一个让人不能接受的行为，更何况，他的自杀还是因为另外一个亲人。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事实上，我也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出现。如果方中华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么，方琪将失去复仇的目标。接下来，她的对手，将会变成自己。因为，她没法去找自己的母亲复仇，又没法去找生父复仇。而我，作为一个警察，还会继续面对马东风他们。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犯了罪。我有责任将他们绳之以法。我决定，明天找马东风或者马成刚好好谈谈，让他们先放了方琪。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做好方琪的工作。
我向方琪伸出手去，她顺势倒在我怀里，靠在我的肩膀上。虽然停止了啜泣，但她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抖动着。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着话。
小琪，好了，别哭了，没事了。还有我在呢。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你。只要咱们俩在一起，就会渡过难关的。你说，对吗？
她不停地摇着头，口里像是在喃喃自语。
可是……我都这样了。你还会要我吗？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爸爸妈妈都疼我，家里什么都不缺。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家里给我的，只有耻辱。你还会要我吗？
我一只手把她搂得更紧了，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就像拍着婴儿那样。
傻丫头，瞧你说的。我不也一样嘛。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我甚至都不知道妈妈是谁。就在我来跑马镇前，爸爸也没了。他临走前还交给我一个信封，要我一年后打开来看。我一直不敢看。我生怕里面装着什么让我接受不了的东西。你看看，咱俩可是同病相怜。我还怕你不要我呢。听我的话，咱们一起渡过难关，好吗？
她轻轻地点点头，慢慢地安静下来，脑袋深深地埋在我怀里，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好半天，她又突然抬起头来。
可是，晓梅姐怎么办？晓梅那么好，人又漂亮。我知道，她也喜欢你，喜欢得非常厉害。她爸爸可是镇长呢。她怎么办啊？我也不希望她痛苦。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她不说我也知道。但是，爱情是自私的。如果没有方琪，我想我或许会爱上她的。但是，在她哪里，我更多感觉到的，是亲情，而不是爱情。我承认我喜欢她，但在我心里，她似乎更像是一个任性、调皮的妹妹。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给出方琪一个标准答案。所以，我只能想办法应付过去。我笑了起来。
那这样好不好？我这辈子和你在一起。下辈子再留给她。你看好不好？这样就公平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眼里都是温柔。
那也不行。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在一起……
那不行了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说的。到时候晓梅要找我扯皮，就要她找你好了。
她马上嘟起了嘴巴，你太坏了，我又上了你的当。
我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在她的脸上寻找着。此刻的她，脸上挂着泪滴，眼角边还有泪痕。娇美的脸上更显得楚楚动人。她的脸上白里透红，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我伸出手去，轻轻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滴。她突然伸出手来，搂住我的脖子，一把把我的脑袋拉下来，温软的嘴唇随即贴在我的唇上。我接受着她的温柔，感受着她的体温。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那一时刻，我们似乎都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