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天没回家的这几天,王勤和李永坤忙着四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每一次父母说到这种事,李春天都想把他们拖出去打一顿。当妈的永远再考虑闺女今后的归宿而忽略了当事人的感受。相亲从来都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可实际上,那的确会给人带来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全中国有那么多的同龄人,凭什么你找对象就得靠别人的推销?假设人是个什么物件,经过推销才嫁得出去,一定会让人产生残次品得印象,可是,谁比谁强多少?
李春天她们报纸有一个评论栏目是由编辑们轮流坐庄主笔,每人写一个礼拜。所谓评论,其实就是把平日里看不顺眼的人和事拿来批判一番,这对像小沈和姚静那样平常就喜欢唧唧歪歪的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李春天是个粗线条,连平常走路都懒得抬头看人,一个礼拜,每天都得找茬,确实有些难度。
还有两天,李春天的假期就结束了,星期一的报纸就得上她的评论,李春天有点紧张。她在别的报纸上看到现在的白领们把到一家日资便利店去买东西当成潮流来追赶,便打算在她“坐庄”的时候把这事拿出来讨论。那个便利店以前她也去过,东西又贵又不好吃,她想跟读者们探讨一下为什么不好吃的东西也会成为流行。
所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就在李春天发愁找不到采访对象的当口,李妈妈喜滋滋地跑过来告诉她,说她的一个老同学给李春天介绍了一个男孩,在一个日资的便利店当店长。李春天立刻询问,“可是XX便利店?”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李春天立即要求见面。王勤乐坏了,真以为老二动了春心,屁颠颠跑去打电话。过了几分钟,又屁颠颠地跑回来,说人家工作特别忙,要见面只能等下个周末。
李春天一听就急了,“那哪成啊!周末不赶趟,要是他没时间,把单位地址告诉我,我明天过去找他。”
“啊?”王勤瞪大了眼睛,摇摇头自言自语般的嘟囔:“我们家老二这是抽的哪根筋?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上赶着的时候……”
“那你还不快去办!等着我改主意呢吧!”
“别改,别改,我这就去。”
其实,李春天还是挺渴望爱情的。虽说掺杂了工作的原因,但她想要是捎带脚的收获一把爱情也相当不错。为了这次“相亲”,她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打扮,脱掉了一个多月没洗的羽绒服,换上老大从美国给买的那件长到膝盖的羊绒大衣,半长不短的头发给绑成了一个兔子尾巴似的小辫,临走,对着镜子照了一个时候,确定这样的装扮让她看起来年轻不少才出门。
阳光很强烈,从旁边的停车场走到便利店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李春天的眼睛却有点恍惚。她在便利店的门口站定,从玻璃门上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头发有点乱,于是装作没事似的走到旁边没人的地方重新梳理了一番。尽管今天到这里来不是单纯为了相亲,但毕竟是顶着相亲的名号来的,还是应该严肃对待。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还有仁义在。
已经过了中午,店里的顾客不多,工作人员也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站在收银台给别的顾客结算,那个男的正埋头整理货架底层的方便面。李春天装作要买东西似的绕到他对面,在他脸上扫了两眼,大眼睛、皮肤很白,因为带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出他的发型和脸型,但已经能感觉到他英气逼人。李春天暗想:要真嫁给这种男人当老婆,一辈子都别想安生了,再长两只眼睛都盯不住他。这年头,满大街都是女流氓,谁要没勾搭上一两个已婚男人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他不经意地抬头,瞥了李春天一眼,问到:“您找什么?”
“哦,我找人,找人。”李春天对他咧嘴笑笑,没敢露牙,“孔毅……在吗?”
他站直了身子打量李春天一番,平静地问:“你是李春天?”
“啊。”李春天说,“正好从这路过,没打扰你吧。”
他看看女同事,又看看李春天,麻利地把货架边一个箱子搬起来说:“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完。”
“好。”李春天答应着,到化妆品那排架子前去溜达。
孔毅的声音很好听,走路一阵风,八成日资企业待久了受了日本人的影响。
过了十来分钟,他走出来了,已经摘了口罩,脸上棱角分明,帅得冒泡。
“不好意思,”他对李春天一笑,“有个同事请假了,人手不够,不能请你到外面坐坐。”
李春天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待会也得走,还有别的事儿。”
孔毅笑笑,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也是让家里人逼得没办法……”
李春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话跟上:“是,是,我也是,内(那)个……咱们就是走个过场,千万别真当回事。”嘴上这么说,心里突然有种失落感。
孔毅点点头。
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笑嘻嘻地看着孔毅,“孔哥哥,我要的杂志呢?”
孔毅一见他们,也笑呵呵的,放松了许多。“在后边,”他说,“我去给你们拿。”他从工作间拿了两本时尚杂志递给两个姑娘,其中的一个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棒棒糖来递给他,“这可是我攒了两天的饭钱特意从星巴克给你买的,谢谢你把杂志借给我们。”
孔毅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谢谢谢谢,下次别买了,好好吃饭。”
“那我们不打扰你了,忙吧。”送棒棒糖的姑娘说话的时候斜着眼睛瞅着李春天,完全是不加掩饰的鄙夷,李春天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跟这两个正值青春的女孩相比,她简直有点稠稠儿。还是年轻好啊。
送走了两个姑娘,孔毅说:“附近高中的学生,特别逗。”
李春天笑着点点头,实在想不出该说点什么,而孔毅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再跟她多谈几句的意思,不禁有点尴尬,“那……你忙吧,我先走了。”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电话。”
孔毅并没有挽留她,也没给李春天留电话,送她出了门口就回去了,连再见说的都很程式化。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李春天心里想,这一趟跑得真教冤。那个孔毅一看就很清高,被女孩追求惯了的,对她这种女人一定很不感冒,他连句多余的寒暄的话都懒得跟自己说,更别说接受采访了。就当今天出来赶了一回时髦吧。
李春天回到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开始上网搜索关于那家日本便利店的资料,开始胡编乱造。中途上厕所被装着彩电的纸箱子绊了一跤,疼得龇牙咧嘴。她忽然想到梁冰,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打电话来道歉?
一个人总是显得无聊,李春天开始看电影,连续看了三个大片儿之后,天已经黑下来了,李妈妈打电话来向她询问相亲的结果。“拉吹了,”李春天编瞎话,“那人一看就不靠谱,太寒碜。”说这话的时候,李春天脑海里浮现出孔毅那张英俊的脸,她知道这样的男人就不可能属于她李春天,并且因此感到沮丧。
放下电话李春天倒头睡去,直到姚静给她打来电话约她出去吃宵夜。出门前,李春天仍旧穿那件旧羽绒服,为了掩盖乱蓬蓬的头发带了一顶绒线帽,在深夜的寒风中一路开车狂奔赶到报社附近的一家茶餐厅。李春天并不饿,她只是有点闷。
沈光明和姚静已经点好了吃的东西,李春天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小沈正在往姚静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如果不知情,完全会把他们当作一对情侣。
小沈抬眼看见李春天,连忙招呼:“李春天!这!”
“进门儿就看见你了?怎么着,今儿又有什么好事,想起叫我来了?”
姚静白她一眼,“有的吃你就吃吧,问那么多!”俨然代表了小沈发言。
“嘿!这才几天没见呐,你还真成了精了!”李春天一边说着,伸出手去捏起姚静盘子里的一个虾饺塞进嘴里。
姚静刚一瞪眼,忽然想起什么,立即露出花朵般的笑容,“李主任批评的是。”
李春天一愣,旋即明白了这两个家伙请客的目的。她故意傲慢地看着他们俩,姚静忙不迭地指挥小沈,“快,给李主任加俩大菜”、“来瓶酒啊……不行领导开车呢,牛奶吧,养颜”。
“这还差不多。”李春天心满意足。
原来,今天做版的时候从一个记者那听说了李春天荣升主任的事,小沈便以讨好未来领导为由拉着姚静请李春天吃饭。这种把戏在追女孩的时候基本属于用滥了的。
李春天说起了她正在写的评论,并且把评论的主题由批判改成了反省——为什么人家日资超市的男店长酒那么得体而我们国产超市的男店员一个一个酒像刚从生产队喂完猪调过来的。服装和言语不究竟也就罢了,连最起码的卫生意识逗没有,挖完了鼻孔就去给顾客切猪头肉,再看看人家日本便利店,连整理货架都戴着口罩……这都是差距。
小沈正色警告李春天:“注意啊,你刚升了主任就公然在人民的报纸面前叫嚣日本超市好,就等着市民往总编室打抗议电话吧。”
“嘁,”李春天表示出不屑,“当不当主任还不是累得像牲口似的!再说了,我也没说日本超市好,我说的是在日本超市工作的中国男人好。”
“我操,连你都开始打男人的主意了,难怪最近姚静总勾引我。”小沈完全是赤裸裸的勾引姚静。
李春天不禁有些纳闷儿,为什么他要在三年以后才开始追求姚静?不过,好像他们已经眉来眼去好长时间了。
李春天不由得想到孔毅,她对孔毅的印象非常好,究其原因肯定是因为她还没接触过这种男的。李春天周围的朋友和同事大多像她一样的粗线条和没头脑,每天像驴一样的工作,什么时候看见彼此都是灰头土脸。
以前,李春天对男女关系老有一种错误认识,她觉得男的跟女的要是能谈上恋爱肯定都得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压根儿没往“追求”那方面想过。李春天跟小沈和姚静说了相亲的事,两个人都巴巴地眨巴着眼皮等着听下文,李春天慌忙解释,“我就是去转了一圈儿,主要也是为了工作,去看看那个超市,前后不过五分钟,还没上厕所的时间长。”
“后来呢?”姚静问。
“没后来,后来我看他忙我就走了。”
姚静又问:“你们就没各自介绍一下个人情况?你走之前也没跟他交换一下对彼此的感觉?”
“没有呢!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嘛,前后就五分钟不到,换了你去相亲用五分钟的时间介绍情况再交换感觉,你能做到?”
姚静显得很不屑,“白跑一趟吧。”
“我觉着也是。”小沈附和。
“白跑不白跑的,我就是觉着那孔毅吧好像压根就没把这相亲当回事……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也没当回事,可是我多少还重视了一下,他可是连一点时间都不想在这事上耽搁……要不就是相的次数太多了,麻木了……可是也不能够啊,就他那样的男的,长相跟气质说百里挑一有点过,要说五十个里面出一个还真有点保守……”
姚静一听,笑了:“这么说你还真是看上了。”
“看上看不上的,我这不也到岁数了嘛,跟你比不了,你还能再玩几年,我这都三十多了,现在不抓紧我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李春天说的都是心里话,在她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回头想想,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呼地一下就二十岁了,二十到三十岁这十年,她又觉得自己就是个孩子,还没成熟,娇纵着自己,可是今天怎么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在那些十几岁的漂亮女孩跟前又老又丑又土气,没一丁点自信。
胡乱聊了一些报社的八卦,各自回家,李春天问他们要不要搭车,险些被沈光明踹上两脚——他要单独送姚静回家。
躺到床上的时候李春天还在琢磨男女关系这回事,她又开始痛恨这份工作。以前康介夫主编经常在会上表扬李春天,说她虽然做的事编辑工作,却总是在接到特别感人的稿子以后拎个书包跑出去跟当事人见面做进一步的采访,他说她每天都会在不同的人心灵间穿梭,充实而美丽。
李春天好像才刚明白过味儿来,原来自己在报社那么拼死拼活是着了康老板的道儿,光顾着穿梭,忘记了时光流逝。对女人来说,时间多可怕。
李春天觉得孔毅肯定看不上她。这种事真总是没办法,男人青睐一个女人可以有事儿没事跟她找话说,而女的则必须压抑内心情感,任何时候都得装的一本正经外带表里如一,时刻想着一时的放纵关乎今后的声誉。看看这世界,男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平等!
晚上,李春天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又去相亲,所有的男的都在她眼前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紧张肃穆,仿佛正在经历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李春天站在他们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地端详,她看出他们地紧张,心中十分得意。如果不是因为太在意,他们不会如此不安地等待。李春天在他们中间看到了孔毅,朝他走过去,刚要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地时候,梁冰却又突然出现在眼前,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李春天于是忍痛放弃了孔毅,并且非常抱歉地看着所有人,她怕他们伤心。出乎李春天意料地是,所有落选地男人在看到李春天坚定地拉住梁冰地那一刻全都欢呼起来,他们拥抱在一起相互祝贺,李春天听见有人说“真悬,差一点儿就把手伸我这来了,让我一辈子对着她,还不如死了。”——李春天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紧张是因为害怕被她选中。好在,拽了一个梁冰在手里,他在最关键地时刻出现,应该是期待着和自己一起生活地吧。带着这样地想法,李春天转头看向梁冰,她看到他双手捧住脸,泪水透过他手指地缝隙流出来,他哭得那么绝望……
梦里的情景对李春天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真是得近乎可怕。直到醒来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她心里还有点儿堵得慌。幸亏这只是一个梦,在真是得世界当中,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击一个女人得嘛!
星座书上说跟处女座的人谈恋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处女座的人对别人的要求太高,很难相处,李春天不幸是一个处女星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