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七低声道:“其实皇上待他们,已是极为宽仁。”
唐天霄黯然一笑,“不论何时,朕都不能败,也败不起。朕能待人宽仁,却不会有人待朕宽仁。”
自从九岁那年,他亲眼看着争夺皇位失败的异母兄弟被摄政王当作弃子处理掉,他便已看得清楚。
什么皇家贵胄,什么奉天承运,什么天之骄子,都不过是骗人骗己的空话。
登得越高,跌得越重。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他必须高高在上。
可他绝不想独一无二。
便是身在巅峰,若无人携手相伴,又怎耐日日孤凄入骨,夜夜冷寂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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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还有可浅媚。
她任性,他可以包容;她嚣张,他可以温柔;她跋扈,他可以送她足以张牙舞爪纵横驰骋的一片天地。
所有阻拦她或他的障碍,他很快便能一一清除。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望向石桥下潺湲的流水。
月清莲香,水光潋滟,倒映着他的身影。
丰神秀逸,气度雅贵,却是形单影只,尤显落寞。
——虽有靳七一路伴着,可这样的时候,身畔跟着个矮胖的太监,显然无趣之极。
犹豫片刻,他转过身,快步往回走去。
靳七看出他转了心意,在身后乐呵呵地笑道:“皇上慢点儿,天黑,小心脚下。”
不一时已至怡清宫,宫门却已紧紧闭了。
靳七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低声道:“恐怕睡了吧?”
唐天霄推了推,厚重的朱门纹丝不动,却是反闩着。
他便拍着门,高声叫道:“浅媚,浅媚,开门,朕回来了!”
这丫头就是脾气再大,也不该大过他。
过了这么久,他都不生气了,她也该不生气了吧?
可宫院内并无人回应,连宫女内侍都似睡得死过去了。
他便再次敲门,笑着道:“浅媚,开门。朕晓得你没睡呢!”
隔了片刻,院内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有人推开了窗户,随即便是女子清脆的呼喝:“陈总管,明日到宫外给我觅上两条上好的狼犬回来,我要好好养着,有人半夜三更过来叫魂,可以立刻开门放狗!”
唐天霄大怒,想着宫里不知多少人正竖着耳朵听他的笑话,再也拉不下脸来,“砰”地一脚重重踹在宫门之上,扭头便走。
靳七也有点儿傻眼,没想到这丫头竟这等泼辣嚣张。
他紧赶几步,追上唐天霄问道:“皇上,咱们现在去哪里?”
“乾元殿。”
唐天霄答着,脚下已走得飞快。
可浅媚手段厉害,敢说敢行,怡清宫里的人便欺他宽和仁厚,竟个个装聋作哑,只听她的吩咐了。
好在她的地盘,也只有怡清宫而已。
乾元殿是他自己的宫殿,总无人敢口出狂言,开门放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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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下生风走了一大圈,唐天霄满肚子郁闷总算顺下去点,忽而一抬头,便发了怔。
眼前殿宇绿璃覆顶,檐牙高啄,华美精致,墙内有老榕摇清风,郁郁如翠盖。
宫门上的匾额黑底飞金,龙翔凤舞,正题着“怡清宫”三字。
他向身畔提着灯笼的靳七愠道:“你怎么又把朕引到这里来了?”
靳七陪笑道:“皇上,奴婢是引着往乾元殿方向去的,可不知为何……皇上过其门却不入,奴婢在门口等了半晌,皇上却直直往前面去了……然后从交泰宫前方又绕了回来。奴婢……自然只能跟着。”
唐天霄怔了半晌,喃喃道:“是朕自己回来的?笑话,朕怎么会……”
他低了头,沉思不语。
靳七窥其神色,笑道:“皇上说起笑话,倒让奴婢想起一民间夫妻的笑话来,倒与今日皇上与淑妃娘娘的情形很是相似。”
唐天霄哼了一声,才道:“你七八岁就入了宫,还能知道什么民间夫妻之事?”
靳七嘿嘿两声,道:“人之本性,越是不可行之事越是津津乐道、越是不可得之物越是珍贵神秘。别的不说,光宫中出去采买的太监,一年到头就不知带回多少的趣事来呢!”
唐天霄的目光在紧闭的宫门逡巡着,不经意般道:“嗯,你倒说说看,民间哪家丈夫遇到这等刁泼妻子,又是怎样的?”
靳七道:“奴婢听到的这一段,也是夫妻两人口角,其中那当丈夫的一怒之下摔门而出,妻子也恼恨,一转头就把门给闩上了。那位丈夫很不开心便出去找邻居聊天。邻居便也提到他的妻子了,说他续娶的妻子虽然漂亮,却骄纵好妒,每每口角,为何不一振夫纲,反而让妻子一再占了上风?是不是贪恋娇妻漂亮,年纪又小,才总让着她?”
唐天霄听住了,望向正殿暖阁处依稀的光亮,低低问道:“那丈夫怎么回答?”
靳七道:“那丈夫答道,她年纪小,总有长大的一天。我宁愿她在我跟前使性子长大,她的颐指气使只对着我,日后便是遇着比我富贵俊气的,也万万是处不来,自是会念着我的好处,再舍不得离去。”
唐天霄点头,“这丈夫有点傻。把妻子纵得日夜爬在自己头上,丝毫不知收敛,难道这一辈子便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