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城郊西南边,箫声四起,送亲的队伍举着火把匆匆行路。喜娘目光呆滞望着远处迂曲的阆水和灯火零星的村落不发一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跌跌撞撞从树林跑出,依稀可辨那身军爷模样的打扮。
“救、救命!”那落魄军爷的声音如同一口干涸已久的枯井。
送亲的队伍置若罔闻,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军爷啐了一口,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上前揪住轿夫前襟大骂道:“老子要喝水!”
依他这么一闹,队伍不得不停下。轿夫面无表情喃喃道:“小姐,又是一个。”
军爷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觉察这送亲队伍的异样,若真要打起来他亦是三拳难敌四手,遂想讨个便宜便跑。
他迈开步子,前后巡视了好几眼,才恶气冲冲扯下喜娘头上的金发钗又抢过一支火把,骂道:“这样永无天日的破地方还要嫁娶,难怪红事弄得跟发丧似的!呸!真不吉利!”
说罢,大摇大摆往阆山上赶去。
“起轿吧。”轿帘掀开,一双幼白的手搭在沿边,红帕子盖着脸,只听得新娘声音娇娇滴滴。
被抢的喜娘和队伍榆木疙瘩一般,这才撑了轿子继续走着。
军爷又回头对着队伍啐了一口,便喜滋滋把玩着方才抢来的金发钗,想来能换些钱当回家的盘川。
越走越远,只远远看得到送亲队伍一星半点的火光在黑夜中摇曳,欲熄难熄,说不出的鬼魅。
军爷抬眼看了看被黑云包裹的天,叹道:“格老子的黑云,你个龟孙子倒是逍遥,却叫我这等粗人如何分辨白日黑夜啊!不过,翻过这座破山,老子也算得拨云见日了吧!哼!就算叶威年那老东西出一千金贝币,老子也再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了!”
骂着说着,上山的路愈发狭窄险要。军爷怕破衣衫兜不住那支金钗,便用牙咬着叼在嘴里,举近了火把,小心翼翼走着。
走着走着,脚下山石变得松软起来,暗紫色的土壤干燥,只要人一落脚便会腾起细密的紫色云雾。不一会儿,紫雾弥漫,火把亦照不清前方的路。
军爷有些慌了,下意识去摸嘴上叼着的金钗,却在触手之际大声干呕吐了起来。
他用手抹了一把嘴,凑近火把一照,头发!全是头发!
哪里还有什么金钗,哪里还有什么珠饰!
火把被他失手掉在土里,须臾便被土壤吞没不知所踪,一切又落入黑暗之中。
军爷抽出腰间佩剑,胡乱地砍着,步履蹒跚继续向前。
蓦地,有笛声由远及近萦绕军爷耳边。
“谁!”军爷顿住脚,眯着眼举剑与那声音对峙。
昏暗的前方有团黑峻峻的影子缓缓蠕动,发出怪异的声响。
军爷快速俯身捞上一把紫土朝那黑影扔去,哧啦哧啦,全是灰土落地的沙沙声,黑影却丝毫不见停止。
军爷咽下一口唾沫,步伐明显慌乱起来,若是碰到饥饿寻食的猛兽,怕是在劫难逃。
“畜生!龟孙子!滚开!”军爷挥剑的力度更大了些,带动着隐在身旁的草木碎落一地。
笛声将近,一窈窕身姿立于不远处的树桩上,看上去是个女子。那女子挥了挥手,那团黑影竟听话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孩儿,饿了吧。”她说道。
“你是谁?”军爷吼着,不知为何,声音凄厉回音袅袅,反倒吓了他自己一跳。
鬼魅女人并未答他。
军爷下意识往反方向逃了两步,却突觉脚下黏腻以致步履艰难,看不真切是何物纠缠足间。一切似乎静止,足下却暗流千顷,军爷心中恐惧加剧。
焦灼之际,头上黑云陡然裂开一丝缝隙,竟由天至地透出一丝和煦的阳光,点亮这附近的山石。
军爷回头望去,红衣女子执起一支白笛渡入唇畔,粲然一笑,骨笛声起。
“你……”军爷指着女子瘫坐在地,摸得一手湿黏。垂眼望去,一地蛆虫和着血泥拼命蚀他骨削他肉,见惯沙场惨状的他依旧忍不住嚎出声。
这时,红衣女指法一变,方才婉转若溪水蜿蜒的小曲儿霎时如临千丈深渊。
军爷喉中干涩,早已如四足兽一般在地上爬。爬了几步便撞上块儿大石,军爷大喜,抓救命稻草一样用力顺着大石往上攀爬,希望可以找到逃生之路。
黑云闭合,昏暗重临大地,红衣女步步逼近。
“别、别过来!”军爷拼命往后缩。
红衣女冷笑一声,尖锐道:“倒碰见个自己赶着换皮的人,真是少见。”
“你、你说什么?”
军爷颤抖地话音刚落下,脚下大石连带着他缓缓移开,露出穿着轿夫喜服的一具枯骨。
笛声落定,军爷之命陨与石棺中。
四周静悄悄的。
不一会儿,舔了军爷骨血的枯骨生出皮肉,面若死灰从石棺爬出。他理了理衣衫,将军爷旧衣包裹着的一团血肉扔向那黑峻峻的影子。
“吃吧,好孩子,世上再无半分那人痕迹。”红衣女收起骨笛,凌空一跃至黑影身边,轻抚其两次后,便带着“新生”的轿夫赶去那送亲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