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功夫,叶璟便带着两个包袱再登寨台。
本想了几句叮嘱与加茉衣话别,不料叶璟竟急得招手御剑一把把我提溜上去,空留加茉衣在地上咿咿呀呀干跺脚。
刚刚坐稳还未等我开口,叶璟便道:“阆中情形不妙,永夜出现一时的曙光,当所有人以为永夜结束之时,狂风而起,百姓生计愈发艰难不说,就连逃命的希望都成了泡影。前日,父王派去的钱粮物质全被劫,就连同去的方士们也死的死逃的逃。恐怕,有妖物作祟。”
妖物?
天帝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可我不大明白,这妖物何等霸道才能盘踞一方土地称王称霸,就连九重天的神仙也是考虑再三才选定稳妥之法,集合鳌山术法精湛的牛鼻子方可一探?
莫非天帝所求之物是妖物的精元?可天帝要那妖物精元有何用处?道不同,用则反噬,不用却后患无穷,而毁掉其精元无异屠戮杀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皆有新的希望与机会,凡事不可做绝,杀之灭之,这是仙者万万不可行之事。曾听闻天界战龙曾因私仇斩杀隅谷狂鹏一只,后被罚囚禁南海深渊水牢千年,至今未能赦免其罪。既然惩罚甚严,我猜想,或许那圣物并非妖物精元?
无论如何,心中惴惴。
自糊里糊涂成仙以来,我的心一直是不安的。说不上为何,却总觉一切太过顺理成章。虽说青女跟我解释过昆明台上走水沾光蹭来的仙缘,可红尘十丈哪只我一颗灰尘,为何偏偏是我得了大成?难不成,我便是天帝随意挑出的,用来试炼阆中妖物妖力几分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不禁胆寒。若真如此唯有逃走,可那时,天大地大便再无我栖身之所……
我站起身子迎着寒风,希望清醒之后是自己多虑所想。
叶璟转过头看我,目光灼灼:“何事忧心?”
我心里一惊,暗自忖度心事轻易被看穿的危险,想避开他的目光,却又不自觉与他四目交接。我吐舌摇头摆手:“小仙术法堪忧,怕妖怪吃了我补身子!”
叶璟看着前方,说道:“师父教导我,天道承负,自有其因果,不是我们,亦会有别人来走原本该我们走的路。我信万物生长必有灵希,任何事都不会太糟,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郜宁真人确实得道,位列仙班只是早晚。可我不同,我从来不喜随缘,我喜欢尽力。从前因力量太过微小,认为凡事都力不能及,虽心中惋叹,却也算心安理得。如今得了仙缘,却不如往昔那般无所畏惧,思前顾后怕这怕那。其实,我只希望做个逍遥快活的人,又或者,是不是人都没关系。虚空大梦尘世轮转,于我来说不过是换个躯体艰难度日罢了。尔今,一切安好,我只想尽力回护能够平凡体验万物的安稳。”
叶璟扭头望着我,他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大氅。风挑起他的发丝,亦吹得大氅如随风鼓动盛开的黑莲,阳光映得他的侧颜温和如暖玉。他笑了一笑,并未回答方才我那些个长篇大论,只淡淡道:“冷的话,就钻进来。”说罢,扬起右手,露出背后一角空位。
我咂舌,没想到自己会对着他说掏心窝子的话,还好,他并没有继续探讨下去的意思。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确实想找个地方躲躲。
我拉起大氅一角,钻到叶璟身后,身体顿时离他的背很近,我稳住两人间最后那丝客客气气的距离,不敢再靠近一步。
突然,脚下平稳的剑身抖了一抖,叶璟身子往后倾斜,他负手握住我的手用力环上他腰际,我失衡整个人贴他贴得紧紧的,胡乱挣扎,他却一直不撒手。
“放开!”我嚷道。
“不。”
好啊,蹬鼻子上脸了是不!那可别怪姑奶奶手欠!
我凝灵于手,仙力压制他、带着他的手从他的腰际滑至腹间、小腹……
他此刻的表情我看不见,却能清楚的感应他身子猛然一颤,接着以己身蛮力制衡我的仙力,我们的手也因两股力量暗暗较劲而停在他的下腹,暧昧交叠。
“别、别胡闹!”他声音黯哑,一个使力将我的手重新捞回他腰间。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充盈仙力再度攻他:“你放不放?嘁,从小被我轻薄惯了,此刻倒害臊?”
叶璟笑了:“这么一闹你也无暇烦忧未知,倒是我轻易转移你的注意,可没想到,阿尘倒是主动得紧。看来处理完阆中之事,你我便要尽快完婚,到那时,你想如何我都随你。”
“你!无耻!”我怒道,一向厚如城墙的脸如火般烧起来。
所谓闷头鸡啄白米,这个叶璟素日楞了吧唧却挺会调戏姑娘,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更可耻的是,当下我心里竟觉着十分受用。什么仙道莽莽都去见他的鬼去吧,谈情说爱的喜悦激动可比向来清心寡欲的九重天有趣得多,难怪世人叹只羡鸳鸯不羡仙呐!
这心中百想,他手里的暖亦无可抑制地渗入心尖。我听着大氅外呼啸冷冽的风,才发觉,即使冬的凄寒还未褪去,春日暖阳却已来了。
我停止了挣扎和对峙,散了仙力绵绵顺从的靠在叶璟直挺的背上。躲在这方小天地,被一抹和煦荡漾,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觉察到我的服帖,他也略略松了松手,调整了下僵着的姿势,声音被风带到我耳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阿尘,相信我。”
我喉头一紧,有些话窒哽未出。这场景分明再熟悉不过,却又如隔山海。
一帘幽梦,十里柔情,身披黑衣长身玉立之人独倚危亭,芳草连天,似有无边离恨。
素琴声断,翠绡香减,那人玉冠坠地万缕青丝已然染霜,飞花残雨,化作满地凄凉。
我不明白脑中映像是何人,却又仿若能够感知其凝重之思,奇哉怪也。
“怎么了?”覆于手背上的大掌紧了紧,声音关切。
“没,做了个白日梦。”
人生天地间,恍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我不禁紧紧贴住叶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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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几个时辰便回了鳌山。
望着眼前气派的山门,心中突然添出几分燕归巢的熟悉。
山门前杵着一脸不耐烦的叶息,他一手扶额,似乎狠狠拧着眉头,低声唤道:“哥,师姐。”
我从叶璟身后探出个脑袋望了叶息一眼,凝了个小术法将他四肢舒展开:“师弟,你捂什么捂?”
叶璟望着叶息额上淤青大惊道:“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做错事情师父罚你了?”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拍着叶璟的肩头笑道:“要想修行过得去,头上总得有点绿。我看,并非郜宁真人所为,反倒像是我们叶二公子又惹怒了哪朵娇花儿,反而被花枝抽了脸呢!哈哈!”
“是这样?”叶璟将信将疑。
“不是。”叶息低下头。
我左右望了望,平日小尾巴似的馍馍妖此刻居然不在,便问道:“怎么不见玲华?”
叶息眼中闪烁不定,也不答我便拉着叶璟往里走,这样子和往日舌灿莲花耍嘴皮的模样有别,大约是他俩发生了些什么,却碍于山门守备弟子在不好直言。
我叹了声气,跟着进去。
阆中危情,亦容不得我们多余打岔,去见地坤真人拿了要诀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