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峭之巅是与九重天尽头交界处冒出的一截山尖儿,那里不比肃穆光明的天宫仙界,是一方藏于黑云之下的未知之地。
我掀了祥云,毫无顾忌的登上山尖,才发现此地除了黑,再无其他,果然清净。
在山巅呆坐了不知多久,想起这里还住这只狂鹏,起身准备去巡山顺便找它,不料粗手粗脚踢落一块不小的石头下山。下方山岭处有些窸窸窣窣鸟兽扑腾的动静,大概是落石惊扰了狂鹏。
新朋友!
我惊喜地一跃而下,却不如料想那般踩在那些硬邦邦的黑晶之上,反而踏上一个软趴趴的东西。
那软趴趴的东西闷哼一声,好像很是吃痛。
我急忙掏出装有夜明珠的蚌壳一照,四周黑晶折射出七彩的光耀。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子一丝不挂躺在一块巨大的黑晶上正眯着眼望着我,他举手遮挡眼睛,似乎在适应突然的光亮。
原来不是狂鹏夜羽。
我望着他光溜溜的身体发愣,回神之际顿时脸若火烧,转身背对着他,说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猝不及防啊猝不及防!那男子竟然背后放冷箭,猛然狠踢了我一脚。我踉跄几步一头撞上旁边的黑晶,蚌壳灯也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四周又再陷入黑暗之中。
头疼得要命,眼睛也没适应黑暗无法视物,崖边冷风直往我身上窜,豁得心口一阵发凉。
好端端的天宫,软绵绵的锦榻,为何冲动下说放弃就放弃了!以往心冷,身子却是暖的,如今倒好,哪里都暖不起来了!
我忍不住抱着膝盖一顿呜呜咽咽。
蓦地,有双温暖的大掌轻轻捏住我胳膊,应该是方才踢我的那个赤条男子。
我没理他,却有些贪恋他手的温度。
他的手却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蚌壳灯的复亮,四周又是一片璀璨。
男子掌中端着蚌壳灯,呆呆站在我跟前。
我警觉地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抹了抹额角一看,惊呼道:“啊血!”
男子歪着脑袋,声音生涩学舌道:“啊、血。”
我有些郁闷,怨道:“讨厌,学舌精!”
他亦道:“讨厌,学、舌精!”
这是要学无止境绵绵无期,陷入学舌的死循环吗!
我不再说话,冲他冷笑。他想学我冷笑,却不得要领,一张脸扭得极丑,我忍不住真的笑出声。
见他痴痴呆呆光光溜溜什么也不懂,我扯下外袍,将他下身裹住,问道:“这么阴湿的地方,你不冷吗?”
他低着头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不知有没有听懂我的问话,这么大个子居然有些可怜带些娇憨,有点可爱。
我道声算了,一屁股坐下。
他亦步亦趋,也一屁股坐下,却离我有些距离。
我释然,就算他真是个傻子,我仍跟偷了油的老鼠一样乐呵,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至少,有人理我了。
休息片刻,略略包扎好额角伤口,又略略顺了顺这家伙乱七八糟的头发,接下来的时间,我亲自带上他寻了一圈山。
在半空转悠前,赤条男如孩童一般,惊恐地抓着我的衣摆不撒手。可没过半盏茶功夫,这家伙却也能似模似样捞来一块儿黑云稳稳停在我身边了,灵力似乎不弱,奇哉怪也!
即为守山仙者,此獠底细我需得查清!
可事实常不尽如人意,除了对赤条男一概不知之外,就连巡了几天的山也看不出个好歹。这虞峭山除了比普通的山黑之外,没什么特别。
花,叫不出名字小紫花,三个时辰一开,四个时辰落败;水,莫名其妙的黑水潭,如置一方大砚台,有风来则起波澜;月,似能即刻将人冰封的寒月,就着永夜的隅谷,久久不知归期;鸟,那只传闻中的七彩狂鹏,你丫的倒是出来啊!
每日巡山之后,我都会拉着赤条男说些乱七八糟的轶事见闻,顺便套套他的来历。大概太久没人搭理我,我这一开口常常就是东家长西家短没完没了。
可众多冗长狗血的琐事中,赤条男最喜爱听天界众仙自由通婚,却无端端惹出些争风吃醋的祸事。这些个祸事说来也挺有趣,堂堂天界众仙也会有闲出屁来扯横皮的时候,家长里短时不时还闹到天帝处。
天帝汗颜,自问跳出大道再无法解答情情爱爱的伦常事,遂匆匆寻来凡尘一座破庙的散仙,前来解决神仙婚恋问题。
时日一长,散仙架不住日日询问的仙家长龙。后干脆闭门不出,日思夜想编纂《婚牍》一册,又拜托数位巧手的仙娥捻出红绳万丈,这才一指一点、一系一绑,拼凑出每位仙人的专属缘分。
当然,成功伴随着失败,红绳也有搭错的时候。
当天界悍将,南天门那手指琵琶的持国天王与手缠地龙的广目天王,齐齐断袖两相依偎之际,天帝便降了这散仙的罪。
不久,听闻他主动道出心力交瘁无法胜任其职的请求,便领了一小袋金叶子躲到月亮下颐养天年去了。
讲到这里,赤条男咯咯笑了起来,就好像他能听明白我说的似的。
我逗他,问他可懂这男女之情,他摇头。问他可知男欢女爱,他摇头。我还问他可愿离开虞峭去寻那散仙拼个缘分,他抠着脑袋认真想了老半天,依旧摇头。
我狠狠敲了他的脑袋,怒道:“那你笑个屁!”
岁月匆匆匆匆流去,绝绝绝不回头,本仙女还是本仙女,赤条男依旧赤条。
短短数月,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却已经能够磕磕巴巴与我交流了,我不再孤掌难鸣自说自话。
一日,我蹲在紫花丛边,顺手扯下几片紫色的枝叶,慢慢撕着扔进嘴里,想着今后吃穿用度娱乐修行。
赤条男却啪一巴掌扎扎实实呼到我面上,将叶叶草草打落一地。
我的脸热乎乎的立刻肿了起来。
这是招谁惹谁了?我捂着脸惊讶地望着他。
看到我愤怒的眼神,他神情开始慌乱,不住地抓着头发,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可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怎么,学舌学上瘾了?打了人立即道歉,就能消除我面上的痛楚吗?我觉得自己快气炸了!
我指着他鼻子大吼:“哼!打老娘?以后虞峭西面是你的,东面是我的,你、我、互不来往!”说罢,便架着膀子欲走。
“不,不,不!”他摇头连道三声不,突然拦腰将我抗到肩上。
看着精瘦的他,力气却大得吓人,任凭我锤捏掐咬,愣是紧咬牙关不放手。折腾了半天,我已是精疲力竭,软绵绵趴靠在他肩头,昏昏欲睡。
“花、有毒。”他忽然说。
我恍然大悟,虽他阻止的动作粗鲁了些,动机总是好的,当下便在心里原谅了他。
“不、不要你走。”他又说,抓着我手紧了紧。
我心中激灵四起,猛然意识到,这个不明物体也是怕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