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如此,天帝长叹一声,眸中哀戚渐浓,道:“事急从权,你应当知晓其中利害。如今,刈鸾集四方乌合鬼祟兵分四路往虞峭山进发,本尊为阻此浩劫派出五千天兵分四路奇袭。怎料刈鸾诡计多端,不知使了何妖法,竟将四路乌合之众于光天化日之下移至隅谷边境之虞峭山脚。事出蹊跷,让早已驻守虞峭山的天兵措手不及伤亡惨重。留博叉与罗乐虽合力斩下储婴一臂,却也是双双受了重伤,退至昆仑台修养。退兵昆仑台,见到无极上仙,这才意外发现永无踪迹。现下,无极上仙带着赶至的援兵戍守,勉强还可抵挡一时。即便如此,魔界兵将招数奇诡亦不容小觑,皆为就不经战之队,两方碰撞下,天兵却占了下首,情况不容乐观。虞峭山岌岌可危,若此时永无或是黑晶一方受损,昆仑台便会受到牵连倒塌。刈鸾如果趁此间隙持鬼方钺来战,便可劈开黑晶封印,湮灭永无神识,黑晶之力外泄便再难保住。”
我心下一沉,应道:“陛下可曾听闻庸冥君的杳渺镜?”
“嗯,素有耳闻,可惜未有幸见过其真容。据说,此宝物只供庸冥君一人使唤,若无他的血驱策,杳渺镜同一般的镜子并无二样。”
我又道:“若刈鸾剔了庸冥君的血肉又当如何?杳渺镜只认庸冥君之骨血,刈鸾便取来庸冥君之骨血,这便不难解释四路乌合鬼祟之徒白日消失无踪之缘由了。”
天帝大惊:“三界之内,竟有如此之事!那庸冥君可是殁了?为何未听神荼说起?”
我摇摇头:“庸冥君并未身死,夜羽早已将其送入冥河修养,或许不用数百年,庸冥诡道便能重建幽冥幻径之中。只是,陛下所说的昆仑台倒黑晶解封之事,是否同我真身有密切关系?是否我以真身重新封印黑晶便能功成身退,从而保住永无无虞,亦能取得他的理解陪伴叶璟阳间六十载?”
天帝摇摇头。
我抱拳恭敬道:“请天帝陛下明示!”
许久,天帝方道:“星尘,若虞峭一战无极上仙取得刈鸾首级,你便不费吹灰得那二人稳妥。可若无极上仙因此战身死羽化,你便得献出真身及神识填补昆仑台所损,将黑晶重新封印。”
我怔了怔,继而笑问:“我会死?”
天帝抿唇不言语。
我不禁大笑出声:“神识真身俱灭,终究还是行了抛夫弃女违诺情郎的坏事。”
天帝叹息道:“永无也好,叶璟也罢,甚至包括你同本尊之命,在三界安危面前皆为小。然情之物本就一场水月徒劳,纵是执着,又有何益?星尘,你本是天界圣洁之灵,于淬星石中修养万载,如今天界有难,唯有你能破此劫难,这便是你必须面对、必须承受的天道。至于情与爱,只能看作红尘执念,放下。”
我失声大笑,笑着笑着,眼角竟盈出汩汩水泽,抹了一把又一把,没完没了,痛如锥心。
我非凡俗中人,又岂会不明天道如是。我只是不懂,灵石化灵并非灵体所选,为何待到大成却也逃不过历劫而亡之命运。而既然注定逃不过此命运,为何又让我遇见永无遇见叶璟,卷入这无边爱海中沉沉浮浮。
我心酸,却并非因为震灵仙石离了银河,使得我落了凡尘。而是,我恨这顾此失彼的牺牲,恨爱人落单的不公!
或许,从一开始,三界六道无人能躲过羽化殒命生刍一束的轮回。
天帝蹲下身子,苍老的大掌带着煦和的温度轻轻揉着我的头发。
“你是本尊拾回的心爱宝贝,亦是本尊十年来亲手灌溉滋长的灵脉,你之于本尊,乃骨肉至亲。若非束手无策,本尊绝不愿将你推入火海。本尊欠了你们的,又何尝不愿以己身灰飞换得三界太平!只是,该由本尊经受的大劫未至,下一任天帝人选便无人能承……小星尘,莫要难过,莫要怨恨,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你唯一能做的,便是斩断那根红线,放叶璟的命魂同永无神识自由。倘若你有幸历经此劫而不消亡,本尊定会亲手系牢你们之羁绊,还你几人永世安乐!”
斩断情丝红线,犹如剜去血肉,身上的痛也便罢了,那心里的痛才是致命的。
身子刚复原的叶璟,又如何承受得了这般剜心刮肉的苦楚!而我,成了让他死而复生的推手,却又在他身上加注满满六十年的孤寂与痛苦!
早知早知,若能早知,我宁愿他死在我怀中。
倏然,天帝似父亲一般拥我入怀,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沉声诵咏凡尘那首传唱许久的童谣。
鸜之鹆之,公出辱之。
鸜鹆之羽,公在外野,往馈之马。
鸜鹆跦跦,公在乾侯,徽褰与襦。
鸜鹆之巢,远哉遥遥,稠父丧劳,宋父以骄。
鸜鹆鸜鹆,往歌来哭。
末了,天帝道:“小星尘,本尊不愿做那哭丧的鸜鹆,却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你替那稠父丧命以劳啊。”
终于,我的笑脸褪下,抱住天帝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