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出,仍旧笑着。
“娘娘就不要推辞了,来人,快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她扬声吩咐着人去催请。
“既然这样,那臣妾就在这里劳扰一回。”我轻声说道,转身对太后点点头,“臣妾谢母后关怀。”
她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片刻后,御医急匆匆赶来,一翻行礼之后,太后笑着道:“先不忙为美人娘娘请脉,你先过来看看皇后的脉相如何。”
年迈的太医躬身起来,慢慢走过来,对我施身一拜,“娘娘,请伸出手。”
我淡淡的笑着,将手搁在檀木高几上,香墨用一条丝帕覆于我腕上,“太医请……”
老太医再一福,然后撩袍坐下,认真的诊起脉来。
此时,旁边人等都屏息等着,犹其是太后,她恨不得自己化成那太医,急于想知道我是否真的怀孕了。
我紧紧盯着太医神色,额上涔出冷汗,命悬一线,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处境,只要他说我怀孕,那就是下一个萧贵妃,必死无疑。
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皇上赐死,而是太后谋杀。
她是不允许皇后怀孕的,嫡皇子,这个名讳真可怕,能够让她将来纂位的路上增多一个障碍,防患于未然,这样的事她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老太医左手诊一遍,右手诊一遍,紧紧拧着眉叹息,一语不发。
太后焦急的看着他,声声问道:“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我心中冷笑,如此精明的太后此时竟也忘了分寸,说话也不再避讳,宫中从来,话只说好,忌讳不好,太后久居深宫,又历经三代帝王,如今却也犯了这样低级的错。
老太医沉吟一会,抽身站起,深深跪倒在地,“以微臣看,娘娘的脉相怕是不好。”
“不好?”太后疑惑的道,“哪里不好?”
在坐众人,脸上神色都开始紧张起来,并不是关心我的死活,而是等着听我到底还能活多久,或者,离死期还差多久。
如此突变,让我一时还弄不清楚状况,转眸看向香墨,她不露痕迹的对我点点头。
到此时,我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脸上浮现忧伤,眸子里隐有泪光闪烁,哀哀凄凄的看着太医,“你说……本宫不好,是指什么?”
听我问得凄凉,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向我,太医还没说话,但他们好像已经认准了我必死无疑,若不是深知内情,连我都忍不住要觉得自己快死了。
老太医跪在地上,兀自叹息了良久,才终于说道:“娘娘的身子太过虚弱,近日来又连遭打击,气路不通,血脉不畅,依脉相看来,像是有痨疾的忧患。”
像是,忧患,虚惊一场,只是忧患而已,众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失望。
太后娘娘脸上神色不明,看不出喜恶,轻问:“可有治愈良方?”
老太医拱手道:“臣回去后会为皇后精心配治药方,先吃吃看,痨疾可以慢调,短时间内是治不好的,不过幸好娘娘现在症状不重。”
我轻轻叹了一声,“那就有劳御医了。”
他连连摆手,不敢当,“这是臣应尽的职责。”
随后,他便又去给沈美人请脉,无非说要多多休息,开几副安胎宁神的药,就退去不提。
已经亲眼证实过,太后再无忧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轻声安慰了我几句,便借由年迈贪眠先行回宫。
太后走后,我也不想再多坐,起身告辞,沈美人亲自将我送到门外,“娘娘好生养病,臣妾改日再去看娘娘。”
我笑着点点头,上轿离去。
回到中宫,我唤来香墨,谴退其他宫人。
“这件事是早有安排吗?”我语声凝重的问,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香墨低着头,回道:“皇上料事如神,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已将太后信任的御医买通了,娘娘不用担心,以后就再也没人会怀疑娘娘怀孕了。”
我低头沉思,一语不发,良久才道:“还没经御医诊脉,万一不是呢?”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猜想而已,御医并没亲诊过脉,我只怕这会是空欢喜一场,又何颜面对夏侯君曜。
香墨抬眸看我,神秘的一笑,“谁说没诊过,刚才不是已经诊过了吗?太医若说风寒,那就是未孕,若说痨疾就是有孕。”
我恍然明白,原来,早都是设定好的。
心境突然明朗起来,我暗暗高兴,开始猜想,夏侯现在在干什么?一定也乐疯了罢?呵呵。
看着我自己发笑,香墨禁不住乐,掩口笑道:“娘娘收敛些,笑得这么开心,哪里像是个身患“痨疾”的病人。”
我微笑不语,眸中笑意越深,轻轻抚上小腹,好像已经感觉到了那弱小的生命在跳动着,它与我浑然一体,是我至亲至爱的骨肉,夏侯君曜的孩子。
……
过后的几天,沈美人带着大礼过来谢过,宫里其他宫嫔也都带了礼物前来探病,太后娘娘人没到,只礼到,我也不计较,心里浓浓郁郁,沉沉甸甸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近日笑容多了,连一直不跟我说话的红泪都忍不住问道:“娘娘最近又想到了什么新计谋害人吗?怎么这么高兴?”
在她眼中,我只有在顺利除掉敌人的时候才会快乐的笑。
我倚在榻上,淡淡看她一眼,“事情过了这么久,你还在恨本宫?”
她冷笑,“过去了吗?在我心中,爹娘的仇未报就永远都不会过去,直到将来我有机会为他们报了仇,才会真得过去。”
她直言不讳的道,眸子里有深深的恨意。
我心中苦笑,眸光变得幽深,远远得看着天上浮云,“那你可要好好学些本领,本宫等着你来报仇。”
“我一定会。”她肯定的道,一字一句的。
我冷眼看她,穿着一身青色宫服的红泪,竟让我有几分陌生,虽然容颜还是那副容颜,气质还是那份气质,可是却多出了一份原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我想了良久,才终于明白那多出来的是什么,是恨……
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恨意。
“你还在爱着诚王爷吗?”我问,抽回目光。
她闻言一怔,脸上浮现忧伤神色,“爱不爱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是王爷的人了,我已经被你陷害进了宫,再也出不去了。”
她目光如此绝望,我忍不住叹息。
诚王爷已经娶了南靖大将军府的二小姐,郁家已经没了,红泪也已经死了,可她仍有机会回到诚王爷的身边,只要……她肯开口求我。
她知道我能办到,可是她从来不说。
她做不了红泪,做不了清尘,但她可以做皇后的帖身宫女,诚王爷位高权重,虽娶了正妃,纳一两个妾也不足为奇。
历来,宫女全都由落选的秀女充当,家世才情也不比一般的闺秀差些,嫔妃们将喜欢的宫女指给皇家子爵们的事更是时常有之。
我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终于问出声:“那天晚上,诚王爷对你说了什么?”
这是我一直想问的,也是一直不敢问的。
那个男人占据了我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时的一份纯纯的爱,那份感情与夏侯君曜不同,更与易子昭不同,然而,终归成了黄梁梦一场。
此生我们无缘,更无份。
红泪猝然冷笑,转眸看着我,“你想知道吗?”
我心下冷冷一哂,她这样子看来是不会告诉我了。
“本宫只是想弄清楚,上一次诚王爷进宫时对本宫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缓声道,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恶。
我记得他说——不是。
这“不是”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真得像我猜的那样?
她微一怔,紧张的问道:“诚王爷进宫对你说了什么?”
我一阵轻笑,挑眉看着她,“你想知道吗?”
“你……”她一时气噎,脸色由白转红,气得浑身轻颤,咬牙切齿的冲我吼:“不想知道,我永远都不想知道。”说完便摔门离去。
看着她夺门而出的背影,我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心中苦涩蔓延,连笑容都变得有点凄凉。
……
我怀孕了,可是夏侯君曜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似乎故意将我冷落,凤鸣宫新主母凭子贵,已被皇上另册为怡贵妃,喜得龙孕,宫宴不断,嫔妃们也都纷纷倒戈,改投到贵妃娘娘门下,我这里,已经鲜少有人来了。
既便深居简出,既便不打听,可那些谣言还是陆陆续续传进了中宫殿这方领土,大家都说皇上夜夜留连凤鸣宫,不肯走。
我瞌眸睡着,又是冷冷一笑。
近来,我总是嗜睡。
香墨随侍一旁,见到这样,便知我还在生气,并没睡着,于是小声说道:“娘娘,宫里谣言自来就很多,娘娘不必为这点小事烦心,容易伤身。”
这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向来是最懂我心思的。
我缓缓睁开眸,不置可否。
她又接着道:“娘娘晚膳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叫御膳房给您准备。”
“随便,反正也没什么胃口。”我漫不经心的道,撑身坐起来。
这几日害喜害得厉害,为了躲避碧月,我总是待在房里睡着,只让香墨侍候,连红泪都瞒着,太医院每日都有药送过来,旁人看来,那是治痨疾的良方,实则是安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