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护士,一路寻着尖叫,跑过去。那竟是从重症区里发出来的,一个女生被关在了里面。
是秦依瑶!她疯了似的惨叫着,双手用力地拍打着门上的玻璃窗。她的身后,几个行为失常的疯子,拍手哈哈地大笑着,还有一个流着口水的女人,揪着秦依瑶的头发,时不时地撕扯着。
然而重症区的大门上了锁,管理的医生不知去了哪里。
我慌神了,大喊着:“谁有钥匙,快开门!”
很快,一个中年大叔跑过来,拿出一把哗哗作响的钥匙。我大声对秦依瑶说:“不要怕,没事的。”
可我心里怕极了,生怕她会出意外。
大叔越着急,越出错,试了几把钥匙都不对。旁边的医生看不下去了,抢过钥匙,终于把门打开了。
秦依瑶惊慌失措地冲出来,跌倒在地,决口的眼泪,把妆都冲花了,黑色的眼线,在脸上画出惊悚的花纹。
我抱住她,她的身体,发出剧烈的颤抖。
孟格从人群里探出头说:“哟,第一条不就是千万别进重症区吗?”
虽然秦依瑶的性格令人生厌,但此时奚落她,实在有些落井下石。我拿出老师的腔调说:“闭嘴,说什么风凉话。”
秦依瑶终于在极度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她倚靠在我怀里,手指颤抖地指着千夏说:“是她,是她把我关进去的!”
千夏没有说话,手里拿着小提琴,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秦依瑶。千夏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大而清澈的眼睛里,透着轻蔑与怜悯。她站在阳光里,却像是裹了团阴暗的黑雾,散放着冷然的气息。
秦依瑶被千夏的样子震慑住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孟格在一旁说:“你疯狗啊,别乱咬人。刚才千夏在表演节目,我们都看见了。说点靠谱的。”
我扶起秦依瑶,对孟格不客气地说:“你闭会儿嘴会死啊!”
第二天,我在校长室里受到了批评。校长说:“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懂的,这里的学生,身份大多不一般,做事必须考虑周全。”
我默默听着,没有反驳。这次的确是我失职,秦依瑶离开,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秦依瑶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才回来。她回校的那天,我去宿舍找她。秦依瑶的父亲是开珠宝连锁店的,生意做得很大。她是独女,性格难免娇纵。但经历上一次的事件,她收敛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天我维护了她,她对我变得亲近了。
秦依瑶坐在我身边说:“苏老师,那天谢谢你。”
“是我应该和你说抱歉的。”我说,“那天,你怎么会去重症区呢?”
秦依瑶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要相信我好吗?”
我点点头。
“我原本是在洗手间补妆的,把手机放在了洗手台上。后来……隔间的门打开了,千夏低着头从里面出来,拿起我的手机就走了。我叫她,她也不停。我当时很生气,追她的时候,就没注意别的。我看见她进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也跟着进去了。可是里面没有她的影子,我这才发现自己进了重症区。我想离开,门却锁住了。”
秦依瑶回想起那一幕,脸上依然有惊恐的表情。
我问:“你看清是千夏了吗?她当时正在表演呢。”
“我是没看到她的脸,可你说那天穿着校服,又留着黑直长发的女生还有谁呢?”
这件事,我也觉得十分蹊跷。之前,我重回过卫生院,调看过当天的监控视频。的确像秦依瑶说的,她跟着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走出了洗手间。但离奇的是,那个女生不论走到哪里,视频的画面都会受到干扰,“刺刺”地跳闪起来。我始终都无法看到那个女生的脸。
那天从秦依瑶宿舍离开的时候,她对我说:“苏老师,你觉不觉得,千夏挺神秘的?”
我故意淡化说:“也没什么吧,她就是不太喜欢和别人交流。”
可是在我心里,却觉得千夏的确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在她身上似乎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久就是圣诞了。曼德中学举办了盛大的派对,但是我没有参加。
因为我有蓝桉。
24号的晚上,天气干冷晴朗。Q在“小白”的客厅里,立起一棵圣诞树,密绿的针叶里,挂满了彩球和彩灯。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欢乐地堆在圣诞树脚下。客厅里放着圣诞的歌曲,低低诵唱着安美平和。
蓝桉似乎也感受到美好的气氛,不再躲在他的画室里涂鸦,而是坐在圣诞树前,看那些明明灭灭的彩灯。
Q说:“以前,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最期盼的就是圣诞节。因为一年,只有这一个节日。”
Q很少说起孤儿院的事,或者说,从来没有。她对他们的过去,讳莫如深。
我们陪着蓝桉坐在地毯上,吃梁姨拿手的巧克力年轮蛋糕和香蕉小松饼。
我说:“我呢,就是过春节。一年只有那几天,可以痛快地吃肉。”
Q轻声笑了,说:“你可真不美好。”
“他也一样啊。”我看了眼蓝桉说,“他总是和我抢肉吃。”
Q问:“那时候的蓝桉一定很开朗吧?”
“开朗算不上,但特别有主意。有一次,我妈带我们来省城,把我们放在游乐场里,没回来。”
“她不要你们了?”Q插口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来听我爸宣判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她昏倒了。她整整昏迷了一天。”
“那你们两个小孩子,怎么找到她的?”
“有蓝小球,还用担心吗?”
是的,那时的蓝桉,就有着超越年龄的镇定与睿智了……
记得,那天清晨我们在地下通道里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份惊喜——当然是谢欣语放在我衣袋的那张一百块钱。
我们先去早点铺,美美地吃了油条豆浆,然后开始寻找妈妈。蓝桉在书报亭买了一张地图,趴在花坛上研究起来。他学着柯南的样子,抚着下巴想了想说:“如果你妈不是专门想把我们扔掉……”
“我妈不会不要我们的!”我激动地说。
“别打岔。”蓝桉继续推理说,“她一定是要办什么事。那么,你觉得她会把我们放在一个离她办事很远的地方吗?”
我摇了摇头。
“那说明她一定在公园附近啊!”
“那她为什么没回来呢?”
“如果你妈不是专门想把我们扔掉……”蓝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听到的话,又说了一个我更不想听到的假设,“那一定是出意外了。”
“呸!呸!呸!我妈才不会出事呢!”
蓝桉冷冷地说:“骗自己好玩吗?”
我没词了。因为这是最合理的推断。蓝桉说:“如果你妈真出了意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
我也想到是哪儿了,只好不情愿地说:“医院。”
蓝桉在地图上,围着公园画了一个圈,说:“这附近只有三家医院。你妈叫什么来着?咱们打电话,找找看。”
那一天就像蓝桉推想的那样,我们在第二家医院里,找到了妈妈。
我常想,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变得无比信赖蓝桉的吧。他那么小,却总是无所不能。好像不论我身处怎样的困境,只要有他,一切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现在呢?
我看着身边的蓝桉,心底只剩浅浅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