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正是南半球的夏天,塔岛的太阳直至晚上九点,才迟迟落下。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天黑下来的时候,温度骤然冷下来。蓝桉和我裹着毯子,坐在帐篷外面看星星。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星星,比落川镇的还要多。银河那样清晰地流淌在夜空里,每一颗都闪烁着银芒。蓝桉说:“冷吗?”
“有点。”
他便张开长长的手臂,把我圈进他的怀里。蓝桉似乎比我进入角色还要快。
有时觉得,他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和古怪,恋爱不是凭借感觉,而是相信自己告诉自己某某人是你女朋友。我在他怀里有点窘,可慢慢地,就融在他的体温里。我把头,尽量不经意地靠在他身上。为了掩饰“怦怦”的心跳,还要装作漫不经地说:“看看人家的环境,保护得多好。动物也都不怕人。”
蓝桉说:“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原来塔岛上生活着一种奇异的生物,叫作袋狼。它们长着狼的脑袋,却有着老虎的斑纹。它们在这个世界上有四百万年的历史了。可是两百多年前,英国人来了,怀疑它们吃了自己的羊,于是用了一百六十年,把它们杀得一干二净。”
“呃……”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蓝桉继续说:“还是在塔岛上,生活着一群土生土长的塔斯马尼亚人,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还是那些英国人,抢了别人的土地又担心报复,于是用了一百年,把六千多个土著杀得一个不留。”
我感叹说:“好残忍。”
“所以,不要随便给人贴什么高贵的标签。他们是做了太多的恶事,才反思出今天的善良。其实说到底,在地球活着的,都是畜生,只不过进化的快慢不一样。”
“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
“难听不是我想说的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呢?”
“重点是……过去不论多残忍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今天的星空够美、够璀璨,谁还在乎以前发生了什么。”
我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说:“虽然我比较笨,但你的故事,我听懂了。”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感觉得出,他一定笑了。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和蓝桉之间那层古怪的陌生感消失了。我们像世界上的每一对情侣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当然,说不完的,主要还是我。我和他讲我们从前的故事。他默默听着,仿佛是在填补着缺失的记忆。
好像在很久以前的高中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恋爱的。我不停地说,他静静地听。
第八天的时候,我们的食物基本已经吃完了。傍晚,到达了水仙谷的营地,那里有可以休息的小木屋。可是没有电,有三个德国人,也住在那里。他们的食物比我们吃得还要干净,只剩下路餐饼干。我们几个饥肠辘辘地捧着滚热的茶,并排坐在岩石上,面前是夕阳中的群山,风穿过山谷吹过来,带着草木的香气。
这就是徒步的意义吧。以纯粹通透的身体,膜拜在自然的静寂里。
我忍不住大声喊:“好饿啊!”
三个德国汉子,哈哈哈地笑起来。他们不懂中文,但知道的仅有了几个中国字,就包括饿。
晚上,我们睡在睡袋里。窗外的月光好亮,我侧过头看蓝桉,如梦境般不真实。强大的饥饿感,让我恍惚回到从前那个漆黑无光的防空洞。那时只有我们,厮守在黑暗里,不知生死,不思未来。如果我们当初没有离开,现在也该是古墓派的一对高人。
我轻声说:“蓝小球,我们不离开这里了好不好?”
我以为他睡熟了,可是没有。他忽然转过头,说:“你想做野人,我可没心情陪你。”
我的脸顿时红透。
他轻声说:“我们做个游戏吧。”
我说:“什么游戏?”
“寻宝。”
“什么宝?在哪儿呢?”
“在我身上,找到了,你肯定喜欢。”
“少骗人了,你身上能有什么宝。”
“这是你放弃的。别后悔。”
“怕了你。怎么找?”
“用手找啊。”他把手臂从睡袋里拿出来,平平摊开,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以为我怕你啊。”我从睡袋钻出半截身子,把手伸进他的睡袋,胡乱摸起来。起初还好,可是我忽然瞥见他望着我的目光,脸颊一瞬就升温了。还好是晚上,否则全让他看在眼里。
“哪有啊。”我有点想打退堂鼓。
“再往下找。”
我拿出死就死好了的心,向下摸去。
蓝桉漫不经心地指挥着:“左边一点,再左边一点,伸进去。”
那是他的裤兜。
我摸到一根硬硬的小棒子。我小声惊叫了一声:“你竟然……”
就在这时,一位德国朋友起来了。他看见我和蓝桉销魂的姿势,当即又倒了下来,喃喃地用英语说:“Oh,I‘m dreaming。”
我顿觉没脸见人了。
我嘟囔着把后半句说完:“你竟然有能量棒。”
没错,我都快要饿死了,蓝桉竟然还藏着一根能量棒不拿出来。
蓝桉贴着我的耳边说:“每次徒步远行,我都会留下三根能量棒,从来不碰。那是我救命的三根稻草。现在,我把三分之一分给你,酥心糖。”
我的心脏,瞬间跳漏了一拍。
我转过头,近得几乎碰到他的鼻子。
灼灼的目光,藏着整个宇宙的星。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为什么他却依然记得怎样爱我。
我说:“蓝桉,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如果一百天之后,你没爱上我,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