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欣语说得没错,反抗命运的方法,不一定只有坚持到底,还可以选择,不给它折磨你的机会。
我决定离开蓝桉,离开这座城市。曾经我离开过,也过得很好。
我不得不佩服Icy掌控剧情的能力,不紧不慢的节奏,让我一层层地衰败中,心如死灰,对爱情再不抱有任何幻想。
我向洛小缇提出了辞职。她不同意,她说:“你不见蓝桉就算了。为什么非走不可呢?”
我说:“如果我知道他就在身边。我又怎么可能不会有幻想?”
洛小缇抱着我,彼此难过得说不出话。她说:“这一次,不论去哪儿,都不要和我断了联系。”
我靠在她的肩上,点了点头。
离开洛小缇的工作室,我回了落川镇。现在的落川镇变了许多,建了新的房子,但我们的小院子还在。妈妈说:“还好房子没拆到咱家。我和你爸在这儿住惯了。总觉得这才是家。”
我默默听着,心里有了些哀伤。
这些年,来来去去,我的家究竟在哪儿呢?落川镇肯定不是了,从我八岁那年搬走,就再也不是了。唐近文留给我的房子?人走楼空,也只是个寄住的蜗壳。我突然发觉,自己长着长着,就长成了没有家的人。
总以为,有爱就有家,却从没想过无爱家在哪儿。一个人,一箱衣服,一张大到可怕的床。
爸爸看见我回来,特别高兴。他拉着我“呜噜呜噜”地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他真的已经老了,老到连话也说不清了。
妈妈在一旁,帮他擦着下巴说:“哎哟,说不清就不要说了,看看这口水流得,你要吃了你女儿啊。”
可他仍不依不饶地拉着我。我拿过妈妈手里的手帕,帮爸爸擦着嘴角说:“我懂的。你要我赶快找个男朋友嫁了,对吧?”
爸爸“呜呜”地用力点着头。
我说:“放心吧,你女儿现在可厉害了,有好多人追,有点挑花眼了呢。”
妈妈瞥了我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
晚上,妈妈陪着我一起睡觉。她说:“小一,蓝桉要是好不了,你就不要再等了。女孩子有多少青春可以陪他这么耗啊。”
其实,我的青春早已耗尽了吧。
我躲在她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藏在她的颈间。妈妈的身上,总有一种令人熟悉而说不出的香味,让人安宁。
我说:“我决定要离开蓝桉了。”
妈妈抚了抚我额头的碎发,说:“真的?你要真能想开就好了。”
十月的第二个周末,我和洛小缇为谢欣语办了个小小的葬礼。来参加的,都是她身边的人,多半都是卫生院的医师和护士。那一天,谢欣语的母亲常月芬也来了。这么久以来,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身边跟着个干净清秀的男孩。他走过来,礼貌地和我们打招呼,他说:“你好,小一姐、小缇姐,谢谢你们一直照顾我姐。”
我一怔,他竟然是谢欣语的弟弟谢家万,没想到他竟长成了这样彬彬有礼的大男生。真没想到,Icy会网开一面,放过谢家这个孩子,让他安安静静地长大。
我说:“这几年,你和你妈过得还好吧?”
谢家万说:“还好,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我妈和我姐的关系你们也知道的,她不让我管我姐的事。多亏有你们。”
洛小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才多大,管得了什么。能陪你妈熬过难关,就算不错了。”
常月芬也走了过来。她说:“我这几年,虽然没去看过欣语,但她的情况,我多少也都了解。我受他爸拖累,自己也不好过。说实话,我怕见到她。我都不相信,那是我骄傲的女儿。她把我关在门外的时候,我真的恨死她了。可是事情过去后,我也替她难过,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从手包里找出那颗粉钻,放在她手里说:“欣语留下来的。”
常月芬紧紧地攥着,沉默片刻,才说:“她走得,还算平静吧?”
我点了点头。
常月芬忽然就哭了。
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谢欣语。我和洛小缇给她换了崭新的校服,那是欣语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所有的光华,都灿烂在她的青春里。
我们把她葬在离叶繁不远的山坡,素洁的汉白玉墓碑,两两相望。
他们之间有过多少爱恨纠缠,都入土为安吧。
十二月的时候,骤然冷了。阴沉不定的天,终是下了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洛小缇拿出了她签约秦氏之后,第一批设计草图。黑白两色美钻,纠缠在一起,像两条鲜活生命的挣扎与不舍。
洛小缇给这个系列命名——“繁语”。
那天晚上,我悄悄去了安澜。因为,我已经买好了离开的机票。
我想再去看看蓝桉。
我坐在二楼水吧的围栏边,开阔的视野刚好可以看见大堂。已经是晚上八点,蓝桉从电梯走出来,看不太真切他的样子,只有美好的轮廓。他和身边的戴何铭,说着什么,一起离开了。
我安静地看着,直到他的背影走出我的视线,才轻声说:“再见了。”
是啊。
再见了,蓝桉。
我把全部的青春用来爱你,这是我一生最傻,也是最幸福的事。
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梳着光溜溜的小球头,在铺满阳光的屋顶,跳来跳去。天空像一整块蓝色的玻璃,空气里都是夏天的花香。我始终觉得,那个小小的蓝桉才是属于我的。因为酥心糖长大了,依然是块普普通通的酥心糖。蓝小球却在时间里,淬炼成我认不出的样子。
蓝桉,这一次,我不会回头了,如你希望的那样,完整地退出你的生活。我不是不再爱你,我只是不想让残忍的现实,覆盖那些美好的记忆。
我还有一些积蓄,想先玩一玩再去找工作。我准备到澳洲的塔斯马尼亚岛去看一看。据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有一万年前不化的寒冰和亿万年前闪耀的星空。它远远地遗落在浩瀚的太平洋上,保护着许多古老的物种,比如,古怪可爱的鸭嘴兽;比如,疯长无限的蓝桉。
是的,它是蓝桉的故乡。我想看看它们,真实原生的样子,想知道它们是否真的可以肆无忌惮、无牵无挂地生长千百年。
谢欣语曾经对我说,只要爱保存在记忆里,就没有什么好伤心的。没有了现在,至少还拥有过去。
如今想起来,或许她是对的。
从今以后,在没有你的路上,还好我有许多许多的回忆,来填补空白的未来。
再见吧,蓝桉。
再见吧,我曾深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