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月下的紫藤,初次开放,紫色的花瓣,颤颤巍巍地镀着银芒。十八岁的唐叶繁拖着行李来敲谢欣语的门。
他没进屋,只是站在院子里说:“欣语,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谢欣语像是没听见地说:“进屋说吧。”
她冲了自己晒的茉莉花茶,还从冰箱里找出了小点心。唐叶繁说:“欣语,不用弄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想要和你告个别。”
谢欣语给他倒了杯茶,隔着微微的水汽看唐叶繁。
他还是那个自己深爱的少年吧,眉目清朗,身材挺拔。她说:“你要去哪儿?”
“我和梁子静一起去考音乐学院。”
谢欣语说:“你想过,自己真有音乐的天分吗?”
“我最近练得很好。”
“唐叶繁,你是想骗我,还是要骗你自己?”
“有没有天分是我的事,这是我的选择。”
“是梁子静的选择吧?”
唐叶繁被逼问得无以回答。他说:“欣语,就这样吧。我已经决定了。我来,也只是跟你告个别。”
“唐叶繁,我可以允许你不爱我,但我不允许你毁掉你自己。”
“这个……不关你的事了。”
谢欣语渐渐收起脸上的微笑,说:“即便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总还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什么是帮你,什么是害你。如果梁子静真的爱你,她不会让你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自毁前程。她只想自私地拥有你。唐叶繁,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好……”
唐叶繁有些不耐烦了,打断她说:“子静不像你想的那样。”
“子静?”谢欣语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被这两个字刺出了斑痕。她说,“你傻不傻,我一心一意为你,可你把我当作束缚。她一心想要把你缠住,你却觉得她给了你自由。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会看清她的真面目。一个偷偷和男朋友私奔的女生,能是什么好人!”
“够了!请你不要再侮辱子静。你根本不了解她,凭什么这样说?”唐叶繁叹了口气说,“唉,你总是这样,认为自己很聪明,可以看透所有人。其实都是你自己的臆想!”
“叶繁,你变了。”
“谁都会变的,没人可以永远不改变。欣语,你也应该向前看。”
谢欣语抿了抿嘴唇,说:“我不想向前看,你也不要离开这里。如果你出了这个门,我就会给你父亲打电话。你们一定走不了。”
唐叶繁愤怒地站起来说:“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谢欣语拿出手机,望着他,拨通了号码。
唐叶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说:“给我!”
谢欣语却死死拿住手机,倔强地说:“别做梦了!唐叶繁,我不会给你的!”
“啪”的一声。
唐叶繁竟扬手打了谢欣语一个响亮的巴掌。
两个人顿时静止了。
唐叶繁半晌才回过神来,说:“对不起,欣语,是你逼我的。你总不给别人一点余地。你能不能别再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其他人。知道吗?别人好与不好,不需要你来审判。人家叫你女神,你就真把自己当成神了吗?这只能叫作刚愎自用。我来看你,是因为我曾经爱过你,可是你却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你疯了吗?你还有没有理智……”
谢欣语静默地看着他,忽然就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世界变得虚无缥缈,只剩下脸颊传来热辣的疼。
他还是那个温雅谦和的唐叶繁吗?他还是那个为自己拉着提琴、驱散恐惧的唐叶繁吗?
不,他已经不是了。
那个曾经关心她、呵护她的唐叶繁已经死了。
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替身。
谢欣语忽然在无休无止的责备中,缓缓露出了笑容。
她说:“唐叶繁,你可以走了。”
是的,她可以放他走。
如果,他还是从前的唐叶繁。
唐叶繁发愣地看着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地说:“那……我就走了。不要给我爸打电话好吗?”
谢欣语点了点头,说:“对了,我有东西送给你。”
“什么?”
谢欣语走到柜子旁,拿下她最后的SD娃娃。她从里面拿出那颗粉色的钻石,送到唐叶繁面前。
唐叶繁说:“这个……”
“是真的,从我爸那里拿来的。”
“那我不能要。”
“你先拿去吧。你和梁子静在外面,肯定要用钱的。以后,你挣钱了,再还我。”
谢欣语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摸出抽屉里的剪刀。
她相信,真正的唐叶繁绝不会为了钱,低下高贵的头。
可唐叶繁只犹豫了五秒,终是拿起那颗粉钻,转身走了。
那一刻,谢欣语忽然觉得,唐叶繁真的不再属于她了。
他已经被梁子静同化成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那样爱他,怎么能容忍他就此堕落。
她望着唐叶繁的背影说:“你一定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吧?”
可唐叶繁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甚至都没有回头。
他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自己的自由,却终是以最惨烈的方式,留下来……
谢欣语扔掉剪子的时候,唐叶繁已没了声息。
他伏到血泊里,俊美的脸上凝固着不解与恐惧。
谢欣语跪下来,轻柔地抱起他的头,泪水像碎裂的冰晶,滑下来。
她说:“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完呢?那时候,我们还那么小,你站在花园里拉琴的样子,就像童话书里的天使。你和我说做大人都好烦。其实,做大人真的好烦啊。又要争着相爱,又要急着背弃。也许你说得对,一个人,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去,就真的再没有烦恼,永远地开心了。”
月影西移,地上温热的鲜红,缓缓凝结成黑褐色。
有清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前。
是Icy。他说:“要我帮忙吗?”
谢欣语仰头看他,透白的皮肤,泛着微亮的银芒。
她说:“有一天,你也会离开的对吗?”
Icy微微笑了,没有回答。
Icy在紫藤花下挖了深坑,帮谢欣语把唐叶繁埋葬。
当天光微明的时候,谢欣语的小屋,重新回归如常。紫藤依然娇艳,花蕊的暗香,驱散晨雾中残留的血腥。
谢欣语说:“坐一会儿再走吧。”
Icy摇了摇头说:“再见了,谢欣语,我的任务完成了。”
是的,他的任务完成了。
干净,漂亮。
谢欣语的目光,从紫藤委顿的叶子上收回来,轻声说:“现在我终于知道我的紫藤为什么可以开得那样好、那样久。原来,是叶繁滋养了它。”
我坐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谢欣语用手指,擦拭着我的泪水说:“别哭了,小一,明天你带我去看看叶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