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有唐安慰我,不要操之过急,凡事都要有个过程。他说:“你知道,就像我们对客人满意度的营造,不只是一道美食,还要通过气味、陈设等等一系列的细节来完成。所以,对蓝先生,你也要慢慢来。”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怕等,我是怕还没等到他想起我,我就已经被逼得咬舌自尽了。”
杜有唐说:“心态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只看到过程,很快就会乱了方寸,但是你心里抱定了结果,中间的过程,也就都不难了。”
我点了点头说:“谢谢你,这么帮我。做你手下,真是幸福。”
杜有唐说:“帮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手下。”
“还为什么?”
“你是我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唯一一个哭得那么惨的VIP。”
想起自己在伊斯坦布尔痛哭的糗相,我的脸立时红了。
不久,我入职后第一个大项目很快就来了。安澜接下了九月的国际珠宝展,我被分配接待一位重中之重的人物,名列“最头疼”榜之首。
其实,这样重要的VIP,不该交给我这种新人。不过杜有唐发给我客户资料之后,我就明白为什么了。显然他对我的背调也做得相当完整。那位客人名叫秦克威,是秦氏珠宝行的董事长,旗下四十二家连锁店,遍布全球。
杜有唐说:“他是你以前一位学生的祖父吧。”
是的,他是秦依瑶的祖父。
那天晚上,我正当班,拿酒店的电话找到了秦依瑶。她现在已经毕业去美国了,就住在他祖父家里。其实,当初回国读中学,就是他祖父的决定。虽然老先生在海外打拼几十年,但依然觉得国内对孩子的教育,远胜于美国。
秦依瑶听说由我负责接待她祖父,高兴极了,把她祖父的个人喜好说了个遍。比如进门一定要有一缸金鱼,特别喜爱“6”这个数。喜欢吃印度菜。睡觉的时候,要在枕头下放一把剪子,最好是“张小泉”的,德国“双立人”的也行……
我想一定是她爷爷活得太久了,积攒了无数稀奇古怪的癖好。后来,我们聊起了她的近况。她说她不准备马上上大学,想先玩一年。我说:“不好吧,还是学业要紧。”
秦依瑶说:“这边都这样,趁年轻,先做点有趣的事。”
显然我们的眼界不在一个级别。
秦依瑶说:“对了,苏老师,你还记得孟格吗?”
“怎么了?”
“演出之后,他又跑去做千夏的跟班了。”
我一怔,秦依瑶的语气里,分明藏着淡淡的怨。想不到她对孟格,竟然动了真感情。
我劝她说:“算了,都毕业了,就别追究了。”
秦依瑶说:“我不是想追究,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傻,明知道孟格是千夏的‘死饭’,我还天真地以为,他喜欢上了我。其实,我现在不恨千夏。当初也是我不好,忌妒她漂亮,换包包比我还快,是我先招惹了她。”
我说:“几月不见,刮目相看啊。”
秦依瑶笑了,她说:“苏老师,我发现人一旦离开原来的环境,看许多事的角度就不一样了。以前和千夏就是水火不容,非要胜她一筹。可是现在看起来,反倒觉得自己好可笑。那点小事,有什么好争呢。而且,千夏就像是巫女镇来的女生,和她作对真是自讨苦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酒店的客人打过来的。我和秦依瑶说道:“先不聊了,有工作。”
秦依瑶说:“好,过几天我搭我爷爷的飞机,回国看你。”
打电话过来的,是住在十八楼的日本客人,昨天刚刚入住。他一开门,我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电影里五星级酒店的客人,都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绅士。可是现实里,肯定要失望了。特别是今天晚上的这位,更是猥琐出了极限,五短身材,龇着一口难看的牙。
我礼貌地说:“武藤先生,您有什么事?”
武藤用一口日腔中文说:“小姐的,有没有?”
我上班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直白下作的场面。我尴尬地说:“抱歉,我们没有这项服务。”
武藤不满地说:“没有我怎么办?”
他看着我,忽然嘿嘿笑了。那笑容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转回头,看了眼楼面柜台,竟然没人当值。武藤趁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向房间里拖去。我慌了,抓住门边说:“你要干什么?”
可他看起来矮小,力气却不小,借着酒劲野蛮地把我拉进房间。我真的有点怕,顾不得形象,大声呼救起来。
武藤却变得更加兴奋,他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一只手撕扯起我的衣服。我尖叫着和他厮打,拼力保护自己,可仍然被他推倒在床上。
我怕极了,奋力挣扎着。突然,武藤的身体,从我身上直直地立了起来。我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竟然是钟南。
他抓住武藤的后领,把他直接摔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砸过去。
这时,保安也到了,拉开了他们。
钟南看我衣裳不整的样子,拉起床上的毯子围在我身上,顺势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一刻,所有的后怕才排山倒海般地涌过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泪停不住地往下掉。
保安带着武藤和我们一起去了保安部。蓝桉听到消息,也来了。整个安保中心,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格外肃寂。
武藤的酒醒了,一脸不在乎地说:“我只是和她玩一玩。玩一玩,懂吗?”
钟南愤怒地爆了粗口:“玩你妈!”
蓝桉却轻声咳了一下说:“苏小姐,请向武藤先生道歉。”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蓝桉说:“你应该听清了吧。”
武藤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嚣张地对我说:“听到没有?向我道歉。”
钟南看着不可理喻的蓝桉说:“你脑子是不是没治好啊!有病!”
他搂过我说:“咱们走。”
蓝桉却在我身后冷声说:“苏小姐,明天你可以不用来上班了。”
刹那间,我恍如听见心底结冰的声响,一层层地漫上来。
他还是曾发誓要保护我的蓝小球吗?
难道他不记得我,就可以当作无限伤害我的理由吗?
我转过身,走到蓝桉面前,缓缓松开紧裹的毛毯。身上被撕扯零乱的衣服和脖颈间被抓的伤痕,像一片惨烈的战场,一寸寸暴露在他眼前。
我说:“你是真的忘了我,还是要继续折磨我?如果是后者,你做到了。我今天会向他道歉,但请你看清他对我做了什么。杜有唐说,只要心里抱定一个结果,经历怎样的过程,就都不重要了。可是,蓝桉,这个过程,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对你抱有任何幻想。我只会在你身边静静等着,等着你想起我,或是永远遗忘我。”
蓝桉的目光,缓慢地逡巡过我的身体。我恍惚看见一丝怜惜,却转瞬即逝。
我不确定,那缕柔和的目光是否真的存在过。
因为蓝桉用他冰冷依旧的语气对我说:“你的话太多了,我只想听你对客人说三个字。”
我咬了咬牙,侧头对武藤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一眨不眨地盯住蓝桉说:“你满意了?”
我的眼睛睁得极大,因为我想看清这个没有一丝感情的外壳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个人。
蓝桉却不在意地说:“你可以走了。明天不要迟到。”
钟南从地上捡起毛毯,围在我身上说:“咱们走。”
我被钟南拉开了,可目光依旧倔强地不肯放过蓝桉,我说:“放心,我明天一定不会迟到,浑蛋!”
从安保中心出来,我看见了Q。她也听到了消息,一直等在门外。我去她的套房,换了衣服。我站在镜子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里竟没有一滴泪水。
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一颗死掉的心,还怕什么伤害?戳一刀和戳一百刀,能有什么不同?
Q在我身后说:“苏一,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蓝桉他……”
我整理着衣服说:“其实,今天挺好的,灭绝了我所有的幻想,可以让我踏踏实实地想想自己的未来。”
钟南一直坐在客厅里等我。他见我出来,站起身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已经是凌晨了,夜凉如水。钟南陪着我走了一会儿夜路,我才想起问他:“你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钟南看了看表说:“现在是我生日了。本来想第一时间听到你的祝福,没想到……”
“能英雄救美,也不错。”我强打起精神和他开起玩笑。
钟南嘿嘿地笑了。他说:“我到的时候,你同事说你刚上十八楼。我等你也不回来,就找上去了。幸亏我上去了,要不然多危险啊。”
我说:“过生日怎么不早说呢。我都没准备礼物。”
“本来要你陪我一天当礼物的,不过现在,你没心情和我玩了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说:“我会把礼物补上的。”
钟南送我回到小区,我没有让他上楼。我打门,房间里黑沉沉的。我踢掉鞋子,像湿透的棉花,瘫倒在床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蓝桉的冷漠样子,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浮动在我的眼前。
这应该就是心痛到绝境的感觉吧。
没有怨愤,没有眼泪,像坠进吸纳光线的深空,冰寒,麻木。
我张着嘴,却仿佛吸不进足够的氧气。
身体枯萎顿朽成粉末,意识消弭近虚无。
唯一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就是心口那点冥冥不散的疼。
如果上天还有一丝怜悯,就让我也忘记他吧。从此一拍两散,各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