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进高二的千夏,依然独来独往,没有任何朋友。课间,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默默地看书。她身上仿佛有一层暗隐的气场,把吵闹的同学,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
孟格这段时间很少来找千夏。因为他忙。秦依瑶进了“银扣子”之后,把学校的网络社区,交给了孟格。一连串的活动,让孟格无暇顾及其他。
秦依瑶已经是高三了,但是曼德中学的高三,没有太多大考前的紧张。因为至少三分之二的学生,都申请了国外的大学。六月,学校会组团去香港参加SAT的考试。所以和我们当年高三备考,真不是一个级别。秦依瑶格外注重自己在学生会的活动,因为这是名校录取的重要指标。
春游之后,就是学校的戏剧节。秦依瑶是主要的负责人。全校共有二十多个剧目参演,最终选中五个进入最后的公演名单。孟格特别制作了推荐网页,放了核心剧目《孤独的橘子》,主演就是秦依瑶。
现在真心觉得,不让孩子们谈恋爱是对的。因为年少的爱情,热烈却短暂。之前,孟格还对千夏穷追不舍,可是自从那个“伊斯坦布尔手信”之后,他就成了秦依瑶的跟班。
这一天,秦依瑶在学校的小礼堂彩排,她邀我去看看。我到的时候,彩排已经开始了。小礼堂里,暗沉沉的,只亮了舞台上的灯光。秦依瑶穿了条橙红的裙子,显得格外漂亮。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在空旷昏暗的观众席上,我竟然看到了千夏。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说:“你怎么来了?”
她没看我,只是注视着台上念着道白的秦依瑶说:“我怎么不能来?”
我呵呵笑了笑,没接话。但千夏很快给了我答案。她说:“这个剧本是我写的。”
“哦,讲什么的?”
“讲的是一棵老橘树,在秋天的时候,只结了一只橘子。后来,孤独的橘子幻想出了另一个自己,陪她说话,陪她吵架。后来,她就有些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不久,冬天来了,她橙红的外衣,变成了黑色。她想,她终于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我咳了咳说:“这个故事,有点黑暗了吧。”
千夏转过头,看着我说:“怎么会呢?让人认清自己,怎么会黑暗。其实地球上只有人类,才会这么古怪,认不清真实的自己,也无法分辨别人。”
此时,台上的秦依瑶,魔术般换上了一套黑色的衣裙。她轻声念着梦呓的道白:“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上了一个特别的人,原来,我只是喜欢上了我自己。我们总是按着自我的喜好,去挑选朋友,所以我们最终只爱上了虚幻的自己。”
我听着,心里蓦然一疼。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一只靠幻想生存的橘子。
我真的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或者,只是按着我的意愿,在心里拼凑出一个想象中的他。
就在这时,Icy发来了短信。我看了眼,“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Icy只发来六个字——“你猜谁回来了”。
我想,世界上真的有神灵。
他一定是听到我日夜祷告,把蓝桉还给了我。
我一路疯跑去了“小白”。凌乱的头发,汗涔涔地贴在额头上。可我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我只想早一秒,看到蓝桉。
Q的黑色宝马就停在院子里,我的心脏一阵狂跳。
我站在大门前,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客厅声音传过来,是Q在安排梁姨做事。我兴奋极了,走过去说:“Q,你们终于回来了。”
Q却面色一僵说:“你……谁告诉你我们回来的?”
我怔怔地说:“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们回来?蓝桉呢?他在哪儿?”
Q皱起眉说:“你现在,最好不要见他。”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见他?”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让你见,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就让我见他!”我激动地说,“你一声不响地把他带走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我?”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从里走出来。
他穿着深灰色Huntsman高定西装,衬衫的领口微敞着,传递他的傲气与不羁。
是蓝桉吗?
我怔怔地望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起来应该完全康复了,眉目间没有了呆滞的神情,换作了久违的英气。只是我们之间,竟有种古怪的陌生感。他像从前一样,带着拒人千里的冷峻,微皱的眉头,隆起一丝不耐烦。
我说:“蓝桉,你好了?”
蓝桉看了我一眼,侧过头,低声问跟在他身旁的Icy说:“她是谁?”
我诧异地说:“我是苏一啊。”
蓝桉对我的名字,似乎有些迷惑。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我要去公司了,回头再说吧。”
我慌神了,冲到他面前说:“你不认识我了?”
然而,他脸上厌烦的情绪更浓了。他说:“让开。”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说:“蓝小球,我是酥心糖啊。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我。”
可是蓝桉却一扬手臂,把我甩在旁边的沙发上,说:“滚开。”然后径直向门外走去。
他是在让我“滚”吗?
我震惊地望着他,心脏被他冷漠的两个字,瞬息击成了粉末。
我站起身,想要追过去,Q却拦住了我。我用掩饰不住的哭腔说:“Q,你们到底去哪儿了?蓝桉怎么不认识我?”
Q说:“蓝桉在知道自己中毒之后,一直在寻找治疗方案。他知道一家英国私人药品研发工作室,在这方面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所以每年都会拨款,资助他们研发。”
我忽然想起那个姓赵的董事找来“小白”的事,大概说的就是这笔资金吧。我说:“他们成功了是吗?”
Q点了点头,说:“其实这两年,蓝桉一直都在接受秘密治疗。像突然喜欢涂鸦这些现象,还有梦游敲窗子,都是智力恢复的一种表现。我们没有宣布,主要是因为这些药品还没有临床验证,属于不合法的范畴。半年前,我接到工作室的通知,新药已经成功。所以,我带着蓝桉去英国做最后的治疗。”
“那……蓝桉已经真正好了,对不对?”
Q点了点头说:“算是好了吧。他的智力是回来了,但,有关你的记忆没有回来。”
“什么意思?”
这时,梁姨从外面走进来说:“Q小姐,蓝先生叫你快点过去。”
Q回头答应了一声,对我说:“你今天先走吧。有时间我再和你细说。”
“不!”我固执地说,“我不相信蓝桉会把我忘了!”
“苏一!”Q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说,“给蓝桉一点时间。你这样,只会增加他对你的厌烦。”
厌烦?!
我终于等到可以和蓝桉在一起了。可我等来的却是他对我的厌烦!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像在刹那间坠进冷暗无底的湖水里。麻木、冰冷,委顿的身体如同一截朽木,越坠越深。
Icy走过来,说:“你知道的,蓝桉以前就有选择性记忆。”
是的。他父母去世的那一天,他的大脑就帮他封存起来,永不想起。
Icy说:“其实,他不记得你,是好事。因为神总是抹去他最痛苦的记忆。”
最——痛——苦。
我用鼻子发出一声无力的哼笑。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吧。从最爱变成了最痛苦。我真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平顺相爱,安稳相守。
这样简单的愿望,为什么会这样难。
我一个人失神地向外走去,蓝桉和Q已经离开了。阳光温和地照着葱茏的草木,空气里弥漫着暮春的暗香。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不知不觉来到卓尔亚湖。我在岸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粼粼湖水,闪着眩目的光芒。
Icy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了。他坐在我身边说:“别难过了,酥心糖。你知道的,他经历太多了。所以你不要怪他。”
我漠然地看着湖水,不想说话。
Icy轻声咳了一下说:“对了,你知道蓝桉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冷酷的吗?”
我微微摇了摇头。
Icy说:“就是从救了小T之后。他被施罗用皮带抽了一个小时,然后关在阁楼里,整整七天。”
我沉默地听着,心莫名地就疼了。
Icy喃喃地说:“那一年,他才十一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