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前两天,我送天天去上学,说好下午放学后我们去他一航舅舅那里看小藏獒。因为要放假了,阿哥说要开车带公公去羊八井泡温泉治腿痛,我要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等在幼儿园的门口,看到所有的小朋友都出来了,就是没有天天的影子。我找到他的班主任,她说天天中午就走了,是前段时间一直来接他的那个汉族女子好好接走的。
我顿感不妙,出门马上就给嘉措打了电话,说了天天被好好接走的事,让他快点去找好好,把天天接回来。然后打电话给莲,再打电话给一航阿哥。
不一会儿,莲和一航都赶了过来。
问清情况后,莲带着我们直奔仙足岛好好的出租房,在那里碰到垂头丧气的嘉措,他说好好退房了。
“天天……”我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幸好央金扶住了我。
“警察,找警察,莲,她拐走了天天,快点找警察。”我扑到莲面前,拉着她的手,语不成句。心里的害怕啊,就像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我的天天,她为什么要拐走我的天天?就因为那天打了她一巴掌吗?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她怎么忍心拐走他?一想到天天此时可能正在大哭大闹要找我,心就像针扎一般。
“卓嘎,你先冷静一下。”莲搂着我,叫嘉措,“把她扶上车,到我那里去。”
嘉措过来要扶我,我却挥开了他的手,哭着说:“不用你扶我,去找你的好好,把我的天天要回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等等,你们谁是莲?”一个汉族男人从楼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封信。
“我是,有什么事吗?”莲问。
“好好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莲接过信看了看放进包里,说:“去我那儿。”
到了莲家里,央金扶我坐到沙发上,洛桑冲了牛奶给我。
莲说:“卓嘎,别哭了,事情已经这样,哭也没用。”
我点了点头。
莲从包里拿出信,撕开白色的封皮,抽出一张纸来。“是写给卓嘎的。卓嘎,你要我念吗?”
“念吧。”我无力地说。
卓嘎: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带天天回内地了。
天天是我生的孩子,我想这个理由足够我带走他。这些日子相处,我已深深明白,当初把他送给你是件多么错误的事。现在我后悔了,不想再麻烦别人,我的孩子,还是由我来抚养他合适一些。
我知道你会伤心,毕竟你也养了他那么长时间。然而你把嘉措要回去的时候,就注定不可能还能拥有天天。是你选择了男人,所以我带走天天,公平合理。人不可能什么都要的,你有了这个就必须放弃那个。此时的你有嘉措陪着,有没有孩子对你已不重要。天天是我生的,想必你知道后也不想抚养情敌的孩子吧?再说,我不想我的天天一辈子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牧民。
我把天天的照片全留给你,想他了你可以看看。
再次谢谢你这些年把天天照顾得这么好。
好好
信念完了,场面静得掉根儿针都能听见。
我抬起头,看着嘉措,清晰地问:“天天是你和好好生的?”
嘉措低着头,不敢看我。
“说话!”我嘶喊着,冲过去抓着他的肩一阵乱摇。
“卓嘎,卓嘎……”莲过来抱住我,把我按在椅子上。“这件事我们事先都不知道,好好瞒过了我们所有人生下天天,然后送给了你。”
“那她为什么又要带走他?”我看看莲,无力地问。
“可能……”莲看了看嘉措,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就因为这个男人?好好为了要回他,就把天天带走?莲,我把这个男人还给她,只要她把天天还给我……”
“卓嘎,你说什么呀?”莲看着我,握了我的手说。“别这么想了,嘉措也是没办法,我说过,他当初并不知道好好生下了天天。”
“莲,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他在我和好好之间如小草一样摇摆,才导致了好好带走天天。”我指着嘉措厉声说。
“魔女……”嘉措抬起头,内疚地看着我。
“别叫我魔女,都是你害了我们。”我盯着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你不再是我的家长,你愿意跟谁好都跟我没关系。嘉措,如果我今生见不到天天,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说完这话,我站起来就往外走。
“卓嘎,你去哪里?”莲和一航追了出来。
“我回去了,你们不用管我。”我说着拉开大门飞快跑了出去,顾不得穿梭往来的车流。只感觉胸腔被人掏空了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天天走了,也带走了我的生命。
“我送你!”一航阿哥追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臂。
我听话地跟着他上车,不想让他担心。一航,自从知道了我阿妈和他阿爸的事后,他就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疼着。
接下来的日子,我仍然陪公公去扎针灸。只是每个下午我都会去大昭寺转经。没有固定的圈数,只是不停地走,直到累了走不动为止。
嘉措每晚都会在我的门外站很久。我任他站去,在我的眼里再也没有这个人,他去哪儿干了什么我再也不关心。
莲意识到我有些不正常,天天都过来陪我转经。
“魔女,跟我说说话吧!你这样一天到晚不说话,快把我闷死了。”走在拥挤的八廓街上,前后都是攒动的人头,她说。
我笑了一下,脚步仍然不停,经筒也转个不停。
“魔女,你想吃炸鸡腿不?我陪你去吃。”她又说。
我仍然笑一下,说:“莲,你回去吧,不用天天陪着我,我没事的。”
“看看你这个样子,风都能吹倒还说没事?”莲说,握住了我的手。“魔女,心里委屈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我不委屈。”我轻声说,眼光穿过前面拥挤的人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唉……”她叹了口气,拉着我往前走。
天天如此,机械地活着。
那天,我仍如往日一样持了经筒顺着时针机械地走在八廓街的青石板上,身前身后落霞满天。
“魔女,魔女……”突然见到扎西推开人群向我冲了过来。
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和那心疼的眼神,泪水终于哗哗而下。转经的人们为我们让开了道。
“扎西,扎西,你为什么要逆着时针转,你不知道这样佛祖会怪罪你吗?”我说着冲进他怀里,哇哇大哭。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早点找到你。”扎西搂着我,傻笑。“魔女,你还活着,真好!我还怕你比我早死了,我追不上你的脚步,我们就不能一起转生了。”
“谁说我要死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村里的人说的,他们说你要死了,我才赶了来,我要跟你一起死。”扎西傻乎乎地说,却让我感动得泪流满面。这才是爱我的男人啊,一生一世的爱情就在我身边。“莲姐说你在转经,我就到这里来找你了。”
“你要跟我一起死?”我泪眼迷蒙地看着他。
“是啊!你如果死了,我也肯定跟你一起死,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投生了,下辈子才能在一起。”扎西理所当然地说。
“你个……傻牦牛啊!”我说着扑进他怀里,把这些日子的委屈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莲在人群深处含泪看着我们,笑了。
经此一劫的我,决定好好把天天养大,不再我行我素,而是学做个好母亲。
给天天联系了最好的私立学校,还用了他原来的名字:扎西罗布。给人说我在西藏结婚了,老公因为工作暂时回不来。
不能给他完整的家,就给他最好的学习条件。
天天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由于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和跳得绝对一流水平的踢踏舞,很快成了他们学校的小明星。
二年级时的一天,他的班主任把我叫到学校,递给我一个本子,说扎西罗布今天的日记,你看看吧!
我狐疑地接过看了起来。
三月十二日 星期一 晴
今天,老师带我们去了动物园,看到了牦牛。老师说它是西藏送来的,它长得跟我的天天牦牛有点像,不过不像天天牦牛那么自由。天天牦牛有雪山、有草地,它却什么都没有。回来时我们全班同学挤在一辆车上,很热。想起扎西叔叔带我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草原那么宽广,雪山就在前面,多好啊!不知道阿妈现在老了没有?我天天想她,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再想一遍,我怕自己醒来就忘了她的样子。我不敢告诉妈妈我想阿妈的事,怕她伤心。
一百多个字,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热泪盈眶。
那个晚上从学校回来,我久久没睡。
好好走时,给我和莲各留了一封信。此时我才知道天天是她和嘉措生的孩子,她恨嘉措也恨我,所以带走了天天。
这件事情发生后,我再也不让嘉措靠近我,如果不是他,好好也不可能带走天天。嘉措,违背了男人的职责,钻帐篷钻出了感情,害了我们两个女人不说,而且还害了天天。我的宝贝儿啊!始终不敢相信他走了,常会不自觉地走进幼儿园,看着那道大门发呆。
扎西来拉萨把我带回了草原。
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我坚决地跟嘉措分开,跟扎西领了结婚证,桑珠和拉吉归我们抚养。公公婆婆去了拉萨,跟嘉措生活在一起。
草儿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桑珠三岁了,可以让扎西带着在草原上跑来跑去,拉吉去了草原小学上一年级。
只是,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爬到雪山的垭口处,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大山发呆。黑色的马儿“石头”和牧羊狗黑鹰陪着我。看着那遥远的天际处,心里的思念也层层叠叠。我那远方的孩儿啊,你在哪里?
散开的长辫被夹了雪片的风刮得向后飞扬,羊皮袄鼓荡着。
“北京”到底有多远?它在哪座山的后面?
听说那里车多人多,天天,你过马路时可得当心啊,不准一边玩一边在马路上瞎闯。天天,天天,阿妈真的想你。你想阿妈吗?你还记得阿妈吗?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你不是最爱听阿妈唱歌吗?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起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
含着泪反反复复地唱,声音越来越高亢。
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大叫声:“阿妈!”
我浑身颤抖,久久不敢回过身去。害怕这又是我的幻觉。最近几年,我总是出现这样的幻觉,梦见天天突然回来了,叫着阿妈扑进我怀里。
“阿妈……”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有些像真的了。
迟疑着转身,见山下有几个人影。
洛桑、莲、一航、央金、扎西,还有嘉措和好好。他们怎么来了?他们来干什么?
那个吃力地往上爬着,搅得积雪如雾的小男孩是谁?还在不停地冲我喊着:“阿妈,阿妈,我回来了!阿妈,我是天天,我回来了啊……”
“天天……”我喃喃自语着,猛然间清醒过来了。大叫一声:“天天,我的宝贝儿啊!”飞快地向山下冲去。
两团雪雾终于搅到了一起。
在积雪中我搂着天天,天天抱着我,又哭又笑。黑鹰围着我们兴奋地跳着,不时在天天和我的脸上舔一下。
我和好好商定,天天在内地上学,每年放假就来草原。
这样一来,天天在内地和在西藏都有一个家了,叫我“阿妈”,叫她“妈”。
我和莲一直在撮合她和嘉措,不知为什么,现在没有压力的他们反而走不到一起了。好好说,现在她只想当个好母亲,感情的事,再不碰了。
嘉措单身一人,整天忙着做生意,几年过去,已经成了拉萨街头有名的虫草商。也有不少的姑娘喜欢他,不过,家中女主人的位置始终空着。
每当放假,三个孩子就回来了。我和扎西看着天天领了桑珠和拉吉在草原上你追我赶的,真觉得幸福极了。我们许下心愿:来生还要在一起,只有彼此再不分离。
我把那些露胸的衣服全扔了。
每年寒暑假,我都把天天送上飞机,卓嘎会在贡嘎机场接他。开学前,晒得黑黑的却一身阳光的天天会高高兴兴地回来投入新的学习。他的成绩很棒,是老师最宠爱的学生之一。
至于我和卓嘎,没了感情的牵挂,我们两个女人反而成了朋友。冬天,我会收到卓嘎寄来的干肉。夏天,我会收到她寄来的蘑菇。今年,她还给我寄了一件用小羊羔皮镶里的藏式短袄,那笨拙的针线一看就知道是扎西的手艺。在雪花漫天飞舞的北京街头,我再也不用担心寒冷。
偶尔我发现了女人用的新奇玩意儿,买时都会一式两份,我一份,卓嘎一份。
经过律师的努力,水儿的事情也得到圆满解决,我可以定期去探望她了。
女人是感情的奴隶,一旦挣脱了感情的枷锁,就是自己的主人。
现在的我,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赚的钱足够养活我和天天。
依旧喜欢熬各种各样的汤,在网上搜索各种各样的保养方法,定时去健身房。天天周末回来,开了车带他去郊外玩。
生活平淡而充实,只是,我不再碰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