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正在后紧紧追赶董昌的向金花,瞧见几个壮汉将董昌活捉了,不禁感到十分诧异。
“几位壮士,请问你们是哪里人?”向金花骑在马上疑惑地问。
为首的一个壮汉仔细打量了一下向金花,口里忽然叫道:“金花妹,你是金花妹吧?”
“啊,你到底是谁,怎知道我的名字?”向金花更觉奇怪了。
“我是你五哥呀,我叫向大贞!”
“你是大贞,真是五哥?”向金花惊奇地叫道,“你有什么凭据吗?”
“有,当然有!”向大贞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解开来亮出一块铁耳锅道:“这锅片是我们兄妹分手时每人保存的见证物,你的还在吗?”
“在,在!”金花激动地把自己贴身藏的一块铁锅片掏出来,两人一相比,果然那锅片都很相似。
“五哥,你怎么会到了这里?”金花惊奇地问。
“说来话长,待会儿我再告诉你。”向大贞又道,“七弟和八弟呢?他们在哪?”
“他们在后面。”
正说着,向大坤和向大望也骑马追来了。
“两位哥哥,董昌已抓到了。”向金花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说:“哥,你们猜抓这董昌的壮汉是谁?他是我五哥啊!”
“啊,五哥!五哥来了?”向大坤和向大望都大吃一惊。
“七弟,八弟,我可找到你们三兄妹了!”向大贞激动地说,“我找得你们好苦啊!”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向大坤惊讶地问。
“我这些年天天都在到处寻找你们哩!”向大贞说着,便把他的经历简略说了一下。
原来,八年前,几兄妹分手之后,向大贞和六弟向大乾一起逃难到了贵州铜仁。俩兄弟拿出全部本钱,在街上租了一间油铺门面,专门做桐油、茶油生意。刚开始时,生意还很红火。忽一日,店里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地痞,为首的一人手掌有一六指,绰号叫“熊六指”。
“你们这家油铺的老板是哪一个?”熊六指一到店中就喝问。
“是我们兄弟开的。”向大乾紧忙回道。
“你还有个兄弟在哪?”
“他出去有点事,等会就会来。”
“来了多久了?”
“来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还不找我来交银子!”
“交什么银子?”
“这叫坐地保护税银,凡是到这街上做生意的老板,都得受我们熊老爷的保护。”一个歪嘴大汉解释说。
“我怎么没听说过?”向大乾好觉奇怪。
“没听说过,大爷这不是告诉你了吗?”那歪嘴大汉又道,“赶快交吧,小心把我们老爷惹火。”
“你们要交多少?”
“每月二十两,三个月了,先交六十两银子吧!”
“要这么多,我们哪能交得出!”
“交不出吗?交不出就用桐油抵吧!”熊六指说罢,把手一挥道:“给我抬几桶桐油!”
几个汉子就动手要抬油。向大乾把手一拦道:“你们这不是明抢吗?这油不能抬!”
“去你妈的!”一个壮汉出手一拳,把向大乾脸上打中了,向大乾奋起还击,双方就打了起来。几个打手接着一拥而上,你一拳他一脚,直把向大乾打倒在地,口吐白沫,动弹不得。熊六指方才示意住手,然后率打手扬长而去。
过一会,向大贞从外面回店,发觉弟弟倒在地上,脸上身上伤痕累累,他忙问道:“大乾,是谁打你了?”
“是……是这里的地霸熊六指。”向大乾吃力地把被打经过叙说了一遍。
“这伙王八崽子,我一定要替你抱仇!”向大贞狠狠地说。
“你……你别去,他们人多,你打不过的。”
向大乾又道:“我看这铜仁很难呆下去,你还是远走吧!”
“去哪里?”
“去找大坤他们!你就一个人去吧,我……我已不行了。”向大乾这样说着,就陡然掉了气,再没有醒来。
向大贞悲愤不已。他请人将大乾作了安葬之后,即暗里邀了一帮人,将那熊六指杀了,替大乾报了仇。然后上山拖起了一支绿林队伍。近日,听说七弟向大坤在龙潭举义上了桑植袁家界,随即率部日夜兼程来到索溪峪,正巧碰上慈利围剿的官兵,向大贞布下埋伏,结果竟将正逃命的董昌活捉了。
向大坤听罢兄长的叙述,十分感慨地说:“五哥,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们九个兄妹,现在只剩四个了。今后,咱们在一起再不要分开了。”
“对,我就是想,咱们兄妹团聚在一起,也相互有个照应。”向大贞道,“我这次来了,就不打算离开。”
向大坤又道:“你来得正好,我们的义军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头领,这把交椅就请你来坐吧!”
“这绝对不行!”向大贞道:“我到这里来不是争位子的,咱们兄弟是骨肉情谊,我来投奔你,是要助你一臂之力,决不是来坐头把交椅的。”
向大坤道:“此事再缓议吧。咱们先商议一下,现在该如何行动,是回袁家界山上去还是去攻慈利。”
向大望这时说:“依我之见,咱们应乘热打铁,速去进攻慈利。我估计董昌率部倾剿出动,慈利城一定很空虚,此时去攻,必能胜算。”
“嗯,有道理!”向大贞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把慈利城攻下来,再多扩展些兵马,势力就壮了。”
向金花又道:“去打慈利很好,但这董昌怎么办?”
“把他押去袁家界,待我们打完慈利回来,再惩处他不迟!”向大坤回道。
于是几兄妹商定,由金花带人将董昌押回去,大坤弟兄三人和覃刚等将领一起指挥兵马,立刻向慈利城进军。
两日后,向大坤率部来到慈利城外,那守城的官兵果然很少,义军稍作进攻,守兵就弃城而逃了。
四十五
攻下慈利城后,向大坤住进了县衙门。接着,他下令扩招兵马。不到半月,其部便扩招了二万余人。一时间,向大坤拥兵数万雄踞澧西,其阵势好不威风。
一日上午,忽有一位穿着土布衣便装的陌生人带着两个随从来到县府衙门。守门卫士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是辰州五开苗王吴面儿的使者田琪,今日特来参见向王,烦请禀报。”
“请稍等。”卫士飞快进门作了报告。向大坤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门卫即带了人到了衙内一间大木房中,向大坤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田琪躬身行礼道:“向王万福!五开吴王特派我来向您问好!”
向大坤回道:“不必客气,请坐。”
田琪坐下道:“向王,我听说你是靖安土司向大雅的兄弟,并且在蜀地夏国当过将军,现在夏国灭了,靖安土司也不复存在,而你还敢揭竿而起,举兵对抗朝廷,真不愧是土人的英雄好汉。我向你致敬了!”
向大坤道:“你别把我夸赞晕孚了,说说你们吴面儿大王的情况吧,他派你来有何指教?”
田琪道:“我们吴王现在拥兵有五六万在辰沅占据了方圆几百里地盘,官军不敢到我们大山里来征剿,他们怕重蹈当年马援身陷五溪的覆辙。”
向大坤道:“很好哇,吴王造成了这么大的气势,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官军,把朱明王朝推翻!”
“对,是这个意思。我们吴王派我来,就是要我和你们商谈共结联盟之事。”
“你可以转告吴王,我向大坤最爱结交兄弟朋友,只要他反抗官军,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我非常愿意和他结盟。”
“好,我一定回去转告。”田琪接着又道:“我们吴王现在正计划在辰沅扩展人马,到时机成熟再进攻长沙。如果你们能出兵常桃,攻占石门,咱们就能合击长沙。”
“如何用兵我们正在商议,总的目标不仅是攻占长沙,还要去反攻武汉南京,把朱元璋的宝座掀翻才好。”
“当然,咱们就是要把朱明王朝打倒才有生路。以后我们还要多加强联系。”
“行,咱们可互派使者多沟通。”
如此商定之后,向大坤便吩咐手下办了一桌宴席,对田琪等使者进行了一番款待。
第二天,田琪告辞一走,向大坤立刻召来军师张静儒和部分首领商议道:“昨日,吴面儿派使者田琪来,与我商议结盟之事,我已作了答允。吴王目前占据辰沅很多地盘,并计划攻占长沙,让我们配合进兵常德、石门,你们看该如何办?”
张静儒说:“现在我部初占慈利,明军肯定会来征剿。我们的兵马有限,冒然进兵常桃和石门是不利的,官军在常德等地驻有重兵,我们应进一步扩召兵马,等到羽毛丰满再出击才有把握获胜。”
向大坤点头道:“我意也暂不进兵为宜,慈利城恐怕也不能久守,咱们还是回袁家界,把大本营巩固好,等待时机再向外出兵不迟。”
张静儒:“回袁家界后,可以举办一个仪式,我们要推举您当皇帝。当初你曾答应待时机成熟即登皇位,现在时机已成,乘此强盛之机,您应登皇帝之位,用此名义,可以号召天下。”
向大坤道:“静儒所言固然有理,但登皇帝之位,毕竟不同儿戏。弄不好,会惊动朝廷派大军来征剿,那时我们能抗拒得住吗?”
覃刚道:“大王不必过虑。登位皇帝,乃顺应民心之举。名不正则言不顺,您当了皇帝,才更有利号召天下,共同举义反明。”
“对,向王您就当皇帝吧!我们都很拥护。”洪亮等几位将军一起劝道。”
“让向大贞来当皇帝吧,他是我的五哥,按照长幼排行,应该让他登位。”大坤又对众人建议道。
“不,我怎能坐此大位!”向大贞立刻表态道,“这皇帝之位非有大能耐大威望之人不能担当。我初来不久,理当只应效力,岂敢当此大位。七弟,你就尽管登此位吧。”
“对,七哥不必再谦让。”向大望亦道:“大家都拥护您当皇帝,你就只管当呗!”
向大坤乃点头道:“既然大家拥护,我也不推辞了。但是,我想暂时不称皇帝,而称天子比较好。你们就叫我向王天子,以后真正推翻了明朝,你们再叫我为皇帝不迟。”
“好,不称皇帝,暂称天子也可以。”张静儒道,“天子其实就是皇帝。不过,现在我们的势力还不大,以后占了全国再称帝位也行。登天子仪式上山举办最好!我估计慈利城为朝廷所瞩目,他们必会派大军来攻占,暂时我们只需派一将军留守就够了。必要时可放弃此城。”
“好,叫天子也行,我们也拥护。”其余将领纷纷表态。
众人如此商议妥当,向大坤遂指派将军洪亮率少量义军在此城驻守,其余大部人马仍准备撤上山去。临撤之前,张静儒又对向大坤建议道:“向王,慈利五雷山有个名士张兑,他曾任过元末翰林,辞官后在此当道长。我看咱们可拜访他,你可招他来当军师,如不愿意,能帮助指点一下玄机亦可,你说呢?”
向大坤道:“此人大名我亦久闻,听说他也是不满朝廷才辞官归隐的,咱们就同去拜访他吧!”
两人遂带一队护卫向五雷山走去。沿途爬山越岭,行走了约半日,到午时,一行人才来到五雷山顶的金顶大殿前。一位守门道童迎上前问道:“几位施主,来敬香吗?”
张静儒道:“我们是袁家界来的客人,今日特来拜会张道长,烦请你去禀报。”
“好,你们等着,我去找!”道童转身进了殿内。过一会,只见面目清瘦的张兑走出来道:“几位客官,你们要找我?”
张静儒道:“对!这是我们袁家界的向王,他专来拜访你!”
“好,请殿内坐。”
一行人随即进殿内坐了。张道长摸着长胡子又道:“向大王此来,有何事?”
向大坤道:“我们久慕道长大名而来,听说你的大名是皇上取的?可有此事?”
“那倒不假。”张兑回道:“我原名张文悦,当年从举人录为翰林时因为上牙缺齿,是皇帝赐名为兑,八卦的兑卦是上阙,以此才更名为张兑。”
“皇上如此看重你,为何你要辞官归隐呢?”
“向王有所不知,我身在官府多年,目睹官场腐乱不堪,心中欲学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故而辞归故里,到这山中当了道士。”
“听说你在茶陵当过知府,还办了一件巧惩逆子的案子,可有此事?”
“没错。”张兑点头道:“那年茶陵有个叫李喜生的年轻人,是个独子,从小骄生惯养,对父母不孝,长大了为非作歹,奸污小女,其父训斥他几句,打他几耳光,他竟飞起一脚,将父亲踢死了。后来他投案自首,并用一包金银想贿赂我,让我减轻对他的处罚。我对他说此事本应杀头,但本官另有处理。并把金银收了,要他回去将全部家产变卖,为父亲超度后下葬,到时自有处理办法。李喜生以为可以免杀头,就照我的话回去变卖所有家产,请道士为父亲做了几天几夜超度,当时百姓还以为我收了好处,对我误解谩骂,我亦不露声色。出葬那天,我命卫士突然将李喜生抓住,他极力反抗,卫士就拿出他的金银和我写的手迹念道:‘逆子弑父罪不轻,剐骨熬油照天灯。念你初有悔改意,为父垫棺永不生。我劝世人多行善,孝敬父母扬美名。不学斯人无好死,留下此文引为训。’卫兵们念完,就将他梆住,推入葬井,上面用其父棺材压住了。百姓见了他这下场,才恍然大悟,把这事传扬开来。”
向大坤听罢张兑的这番讲述,不禁连连称赞道:“张道长,你正直清廉,惩恶有方,真是难得的好官呀!你当年若不辞官归隐,为百姓还可多做好事呀!”
张兑道:“难啦!人在官场,如履薄冰。世道好,可为百姓办点事;世道不好,做个正人君子却很难,故我宁肯归隐。”
向大坤又道:“如今天下纷乱,我们就是想打出个好世道。如果你不嫌弃,我想请你出山,为我去当军师如何?咱们把朱明王朝打倒,重新创建立国,就会迎来好世道。”
“我年岁已大,哪儿都不想去了!终老此山,当个好道长,为传教尽点绵薄之力,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既如此,我们也不勉强你。但还想听听大师对天下大势作一个指点,你觉得我们反明举义能成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