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人建议把布拉格作为会谈地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苏联人正在重新恢复捷克这个秘密渠道,这个渠道最早是为了秘密向巴勒斯坦的犹太人运送武器而建立起来的,那是在1947~1948年、以色列国宣布建国之前。现在,随着苏联地缘政治的需要,这个渠道将再次为阿拉伯人服务。为了让代表团的行踪保密,开罗也决定不把此事通知其驻布拉格大使馆。只有极少数的捷克人知道这次会谈。苏联人负责保护埃及代表团的安全,开罗也要求莫斯科提供纳赛尔与其布拉格埃及代表团之间的通信联系。
纳赛尔仍然不满足于这个决定。在埃及,共产党是他的敌人,也是他在阿拉伯其他地区扩大势力的竞争对手。若不是1955年8月苏丹发生的一件事触及了纳赛尔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纳赛尔或许会再等等,再给美国人一次帮助他的机会。
在纳赛尔和其革命同伴的意识里,苏丹似乎显得很大。19世纪以来,英国和埃及都一直试图控制这块地方,因为尼罗河的源头就在那里。1899年,英国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由英国和埃及共管的政府,实际上它同时也有权控制开罗。纳赛尔领导的自由军官组织要求废除这个共管政府,让苏丹和埃及联合起来。这个目标涉及这个政权发展尼罗河流域的一系列计划。然而,这也与埃及过去声称的努比拉王国有关,它会让人回想起古代埃及的强大。个人经历对这个年轻革命者的影响也很大。纳赛尔的两个关系最密切的盟友就是在苏丹港长大的,纳赛尔自己也在苏丹生活过。二战之初,他和后来的军事参谋长阿卜杜勒·哈吉姆·阿迈尔元帅就驻扎在苏丹,当时他们在埃及军队中任中校。因此,苏丹发生的事情把纳赛尔卷入苏联武器交易之中,要理解它也不困难。
虽然1955年2月后克里姆林宫采取的新路线应该会让纳赛尔感到高兴,但它和苏丹共产党的宣传却自相矛盾。苏丹共产党继续攻击苏丹政府,指责它们“把苏丹出卖给了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和世界许多国家的领导人一样,纳赛尔也不能相信,各国的共产党,其行为并不都受制于苏联共产党。最近的6月,埃及人就在询问苏联大使索洛德,莫斯科是否在考虑允许苏丹共产党来攻击开罗政府。尽管莫斯科作了保证,但纳赛尔还是很难改变自己的看法,即苏丹共产党发表的声明最能体现克里姆林宫在中东的真实意图。之后发生的两件事更让他相信,他最大的敌人到底在哪里。
8月19日,苏丹南部三个省发生武装动乱。喀土穆政府指责纳赛尔,声称动乱的组织者长期支持苏丹埃及联盟。为庆祝法鲁克国王被推翻三周年,他最近去过开罗。对于这些动乱,纳赛尔束手无策。无论纳赛尔一开始怎么看待这些事件,但他的判断都会受到加沙地带偶发事件的影响,尽管它有几百英里之遥。先前的8月22日上午,在离加沙95公里的地方,以色列人枪杀了一名埃及军官和两个士兵。
就像2月所做的一样,纳赛尔把最近以色列在加沙地带的袭击事件和更大的地缘政治阴谋联系了起来。纳赛尔深信,英国在幕后指使以色列发动了这次进攻,借以分散埃及对南部苏丹的注意力。纳赛尔认为,南部苏丹的黑人居民无法实行自我管理。因此,他马上断定,8月19日发生的这些武装动乱一直被外来者操纵着。纳赛尔还断定,苏丹政府将会请求英国的干预,以此来平息动乱。而这又会造成亲埃及的苏丹北方和亲英的南方之间的分离。
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发动进攻后几个小时,纳赛尔最信任的顾问会见了苏联大使索洛德。开罗现在想加快布拉格谈判的步伐。应纳赛尔的请求,这位顾问向苏联大使索洛德摊开了开罗的想法。纳赛尔预计英国将对苏丹南部进行军事干预。埃及和苏丹之间没有道路相连,不管怎样,苏丹北部和南部诸省被一大片沼泽所隔开。埃及军队能够抵达动乱地区的唯一途径就是空运。埃及人对援助苏丹南部深感绝望,纳赛尔的顾问解释道,开罗将会允许苏联飞行员驾驶米格-15飞机和苏联军用运输机直接飞抵开罗。
当这些事件在中东升级之时,美国国务卿福斯特·杜勒斯抽空回答了纳赛尔关于请求美国提供军事援助的事宜。杜勒斯不喜欢冷战中的那些骑墙派。“他认为那是犯罪,”艾森豪威尔国家安全顾问安德鲁·古德帕斯特回忆道,“打个比喻说,当真理和正义受到威胁时,许多国家还想保持中立,那是不道德的。”杜勒斯不打算让纳赛尔来命令美国国务卿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来对中东政策作出他所期待的那种声明。
美国国务院并未意识到纳赛尔兴趣的戏剧性变化,它们还在继续执行杜勒斯的政策。华盛顿不仅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些动乱的深层次影响,即苏丹的动乱引起了埃及领导人的注意,而且国务卿还相信,纳赛尔绝不会只满足于一笔具体的可支付得起的武器生意。8月23日,美国驻埃及大使拜罗德被要求会见纳赛尔,并告诉后者,声明马上会出台。次日,拜罗德见到纳赛尔后,发现后者非常消极,没有一点热情。几天后,当拜罗德把杜勒斯的一份未发表的讲话稿交给纳赛尔后,纳赛尔还是非常消沉。“我的感觉是,他(纳赛尔)有些困惑,确实不理解一些渠道的重要性。”拜罗德电报中这样写道。纳赛尔并没有感到如此困惑,以至于心烦意乱、失望。他请求美国对价值2700万美元的武器交易予以经济援助,并一直在期待美国的答复。而杜勒斯只是口头上对中东全局性的和平协议作出了模糊的承诺。
当杜勒斯还在最后一次润色讲话稿时,纳赛尔已经向苏联人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当确信美国不会对埃及购买M4坦克予以补贴后,纳赛尔转而要求购买苏联坦克。他也希望提供一揽子的经济援助来购买所有这些武器,包括飞机和刚刚提出来的坦克。无论纳赛尔后来如何解释,但是若按市场价格计算,他实际上根本买不起这些武器。
经过不懈的努力来取悦纳赛尔,最后,苏联人而不是美国人,终于争取到这笔交易。9月初,虽未确定武器的数量和型号,但主席团还是原则上同意向埃及出售坦克。更重要的是,考虑到纳赛尔最直接的关切,现在苏联政府允许他购买火炮零件和米格-15战斗机,并告诉他,苏联可以接受以易货贸易的方式来支付大部分费用。埃及先以英镑支付1/5的费用,然后,开罗可以逐步来支付余款。这主要是以向苏联出口大米、棉花、皮革,甚至以折扣的方式来支付。这些余款实际上变成了一笔每年利息为2%的贷款。这比开罗当初向美国提出的条件还要优惠。9月12日,苏联和埃及的谈判代表在布拉格签署了这项协议。
一周后,美国中情局驻开罗代表从其渠道中得知了苏联和埃及谈判的一些内容。9月19日,一个周六晚上,美国驻开罗大使馆电告华盛顿:“(埃及)可能接受了苏联的武器报价……据说苏联的报价非常优惠。”最不感到吃惊的人就是美国大使拜罗德。美国国务院要求他警告纳赛尔,埃及和苏联的任何武器交易都“将会引起美国国内最严重的反应,会使我们两国合作的可能性更加复杂化”。拜罗德说,不宜再发出这样的威胁。他多次对纳赛尔说过这样的话,同时还许诺,和美国的伙伴关系将有助于开罗。他(纳赛尔)似乎在开始破坏这种合作关系,现在应该采取明确的行动。为什么8月底华盛顿没有同意纳赛尔的要求,即提供经济援助以帮助他购买美国武器?“这一点很清楚,因为我们不愿意操纵数千万美元而让形势恶化到会引起连锁反应的地步,那将会导致美国政策在中东的重大挫折……这极有可能。”
苏联人部分确认了和开罗的武器交易。9月的第三周,适逢莫洛托夫在纽约出席联合国全体大会的开幕式,杜勒斯利用这次机会向莫洛托夫求证苏联向埃及卖武器一事。尽管没有明确提到埃及,但莫洛托夫还是承认,和阿拉伯国家的武器交易谈判还在进行中,但是“这些非正式会谈不应引起误解”,这件事被理解为“出于商业理由”的考虑。苏联承认得虽然有些勉强,但杜勒斯还是告诉艾森豪威尔总统,并和他的弟弟艾伦商量过这事,看是否要采取行动来阻止纳赛尔做成这笔交易。这位美国国务卿非常着急,他认为,在苏联武器运抵埃及之前,以色列人会发动一场突然袭击。他还担心:一旦得到苏联武器,埃及人或许会进攻以色列。杜勒斯私下接触了英法两国驻联合国的大使,并向他们各自的政府发出一个信号:就苏联人卷入中东的现实做好准备。
杜勒斯和艾森豪威尔商量过这件事。杜勒斯认为,恐怕只有莫斯科能中止这笔交易。他认为,纳赛尔别无选择,只有接受这批武器。如果不接受这些武器,会被埃及军人抛弃。但是,不干预中东事务的提法,或许会让苏联人感到害怕。杜勒斯告诉总统,他要草拟一个方案以供总统考虑。
艾伦·杜勒斯认为,他的弟弟找错了人。他怀疑莫斯科会回应总统的抗议。在对待纳赛尔的问题上,国务卿和他的弟弟意见不一。福斯特说,美国曾经给纳赛尔提供过武器。艾伦担心的是,该做的是否都做到了。无论如何,福斯特相信,在这件事上,纳赛尔不可能会改变主意。他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建议等等看。而艾伦也马上同意这个建议,认为等几天无关紧要。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派出一个中情局军官到开罗,直接和纳赛尔对话。
毫无疑问,纳赛尔接受莫斯科的米格飞机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尽管如此,但夸大了武器交易的规模,纳赛尔几乎要把它吹捧成一件事关革命的大事。对纳赛尔对这一阶段和莫斯科发展关系的想法,埃及的消息灵通人士并不看好。而来自莫斯科的消息,似乎是说,1955年9月,纳赛尔还没有被说服,向莫斯科打开大门不过是一个个案。他依然希望和华盛顿建立起密切的经济和政治关系。9月25日,纳赛尔如实告诉了杜勒斯驻开罗的私人代表——克米特·罗斯福。在那次长达3个半小时的会谈中,纳赛尔扮演了一个恳求者的角色。他一再声称,他认为转向东方要求提供武器装备或许是在犯错误。即使他已经和莫斯科达成了50架米格飞机的贸易协议,但他还不打算结束在超级大国间玩弄的这个游戏。纳赛尔告诉罗斯福,苏联人已经同意卖给他中程轰炸机、鱼雷快艇、坦克,以及战斗机和火炮零件。他声称,第一批武器预计10月初到货。
和艾伦·杜勒斯一样,克米特·罗斯福也认为,尽管达成这笔武器交易,但纳赛尔仍然对“我们寄予最大的希望”。在此情况下,他建议纳赛尔公开声明放弃任何侵略意图。在会见国务院官员之前,这位中情局官员并未讲清这个建议。确实,艾伦·杜勒斯对此也一无所知,事后还怀疑罗斯福何时向他汇报过这个谈话。杜勒斯认为,对纳赛尔来说,秘密进行武器交易是明智之举。这样,在这个协议下进行的实际行动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或许也不会让他那么失望。就武器交易发表一个公开声明,纳赛尔喜欢这个主意,他要利用罗斯福来告诉华盛顿,他想尽快会见福斯特·杜勒斯,以便讨论国务卿的和平建议。
次日,纳赛尔就告诉苏联人,他要就捷克达成的武器交易发表一个公开讲话。当然,他没有说这个主意来自中情局。纳赛尔让他最亲近的助手告诉苏联大使索洛德,在讲话中他要解释,开罗决定向苏联东欧集团购买武器是为了应对来自以色列的威胁。作为回应,苏联大使索洛德建议,纳赛尔的讲话不要突出以色列问题,而要把重点放在加强埃及军队建设这个实际需要上。纳赛尔同意这个建议。但他也承认,还有别的想法。他要公开宣布他启动谈判的决心,以此来缓和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之间的紧张关系。和以色列直接进行谈判是毫无问题的,但是,纳赛尔希望通过杜勒斯国务卿来进行谈判。
纳赛尔的这些意见提醒苏联人,和纳赛尔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对美国,纳赛尔还是情有独钟。苏联大使索洛德也劝阻纳赛尔不要和杜勒斯兄弟俩中的任何一人合作。他提醒这位埃及领导人,美国国务卿的计划对埃及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如果你觉得需要一个中间人,”苏联大使索洛德对纳赛尔的助手建议道,“最好请联合国或某个中立政府来担当。”
那天晚上,在开罗的一次武器交易会上,纳赛尔在其长达3个小时的讲话中声明,埃及政府将会从社会主义国家购买武器。赫鲁晓夫针对第三世界的灵活新政策取得了巨大胜利。
“危地马拉,总统先生,危地马拉。”9月28日上午9点,听到这个消息,亲美的埃及驻美大使阿合麦德·侯赛因兴奋地跑进纳赛尔的办公室。当时,纳赛尔正在开罗,他能想到的就是瑞典货船和危地马拉阿本斯政权的垮台。就像后面要提到的那样,纳赛尔的反应很坚决。“让危地马拉见鬼去吧!”纳赛尔说道。
尽管如此,但危地马拉事件对纳赛尔核心集团的士气还是一个威胁。纳赛尔本人最担心的从苏联购买武器所带来的后果。他曾试图软化那天晚上公开讲话所引起的后果。但是,甚至连支持他的美国人罗斯福和拜罗德都曾警告过他,至少美国公众舆论会对这个消息产生强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