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兰想要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硬压下去,低沉的声音带着濒临爆发的怒气。“你怕什么?怕我无礼?我还不需要强迫一个不情愿的女人。”
“不是……”林伊兰被压得透不过气,想到他和乔芙可能在这床上翻滚,抑不住强烈的厌恶,“脏……”
菲戈怔了一下,怒意更盛,“贫民区没有不脏的地方!”
林伊兰被束缚在被褥中动弹不得,胃痛让冷汗一丝丝渗出,唯有闭上眼忍耐。静默良久,一只手替她拭去额上的汗,菲戈忽然开口:“乔芙不是我的情人,她只是可靠的同伴。对不起,我必须让你躲在这儿,没有别处比这里更安全又利于出入。我本不想让你遇上今天的麻烦,我以为你不可能再踏入贫民区,没想到肖恩会……他发现你的身份后很兴奋,你是最好的棋子,无论用来对付令尊或我,都是最好的……”
“肖恩让人时刻在基地门口监视,等你出来后诱袭,并用令尊的名字煽动仇恨,秘密聚集了一批人帮忙。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尽管我是首领,但我无法控制所有的事,比如肖恩,比如人们对令尊的恨……以后记得离这里远一点。他们不是坏人,只是太过仇恨,才将敌意加在你身上。”
菲戈声音很低,轻得像耳语,望着床畔的身影,林伊兰忘记了疼痛。
“我本来不想当这个首领,休瓦太重要,基地又太强了。帝国把令尊放在这,无论我们有多少人都不可能赢得了。可有些人不这么看,认为更激烈的反抗或许能像拉法城一样获得自治。很天真,是不是?”
拉法城是西尔国的一个特例,绵延数十年的反抗耗费了帝国大量的军力和财富,最终迫不得已给予自治,形成一块自成一体的土地,开创了史无前例的先河。许多城市都向往成为第二个拉法,休瓦人的愿望不足为奇。但几乎很少有人能想到,毫无资源的拉法是否与休瓦本质上有所不同。
菲戈显然明白这一点,林伊兰忍不住接口,“你说得很对,既然你明白反抗是无意义的,为什么……”
他清楚她想问什么,“肖恩的父亲是我的老朋友,死前的请托我无法拒绝。他说如果是我来控制,或许牺牲的人命能少一点。”
林伊兰由衷地感叹,“你做得很好,杀掉叛徒,从基地成功盗走武器,又潜入军方全力警戒的皇家晚宴,让法官死得毫无破绽。做了这么多,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简直是奇迹。”
“我并不想激怒贵族,他们的愤怒只会让民众流血。”
“你很理智。”
“因为令尊所统率的军队是极可怕的对手。”残忍有时也是一种威慑。
“你……不恨我?”
“对我来说,你只是伊兰。”菲戈轻摩她细腕上被他捏出的青紫印痕,话语停顿了一下,“我抱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的身体。不是为你出身贵族或是公爵的女儿。不管你信不信,我还不至于自卑到从女人身上满足征服感。”
他的话并不动听,但奇怪的是她竟稍稍好过了一点。
菲戈又沉默了一阵,“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别嫁给那个男人,你不会幸福。”话题的突然转换让林伊兰一片茫然。
菲戈抿了抿唇,下颌的轮廓有点僵,“我见过你和他在一起,市政厅外的台阶,他扶着你从马车下来。你看他的时候非常疏离,即使你在笑……伊兰,你应该设法让自己快乐一点,而不是淡漠地绝望。”
林伊兰醒悟过来,勉强笑了一下。
菲戈的眼中埋藏着无数情绪,“去求令尊给你换一个丈夫,离开军队,过贵族小姐该有的生活,别把自己压抑得太狠。”
林伊兰知道自己该感到安慰,他洞悉她的身份,却没有用卑鄙的手段设计,没有用言辞羞辱打击,更没有利用她去报复父亲。她清楚这对她而言已经十分幸运,可酸涩的感觉越来越重,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泪,只能捂住双眼。
耳畔似乎听见了叹息,一双臂膀环拥住她,不再有话语,只有静静地陪伴。过了许久,她终于平静下来。
他拧了条浸湿的毛巾递来,林伊兰将冰冷的湿巾按在红肿的双眼,半晌才拿开,轻浅的笑容苦涩而伤感。“菲戈。”
“我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格外温柔。
“你愿意听听……我的事情吗?”
“关于林家你一定听说过很多传闻,未必尽是真实,但有一点没错,林家是一个只承认强者的家族,族长的风格历来强势无情。我父亲也是如此。他长年征战,极少留在帝都,七岁以前我几乎不曾见过,而母亲……”
轻柔的声音慢下来,林伊兰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母亲出身帝国名门,是一个真正的淑女。她喜爱文学、美食、艺术、绘画、园艺等一切令生活美好的事物。她生性乐观,待人和善。她教我礼仪诗歌,亲手种花剪草,让日子丰富而精彩。只是她时常生病,多数时候躺在床上,但即使这样她也很快乐。我常在她床前披着被单扮演歌剧里的角色,戴上珠宝和假发装成公主或女佣,她总会放声大笑……或许是她太过美好,在我六岁的时候神带走了她。”
菲戈把她拥在怀中静静地听。
“我很伤心,好在还有玛亚嬷嬷的陪伴。过了一年,父亲回来了。”林伊兰明亮的榛绿色眼睛黯了,语气变得很淡,“我不太懂该怎样接近他,他对我也很不满意。母亲喜爱的一切他视为毫无必要。父亲换了管家,辞退了好几位家庭教师,其中包括我的绘画教师。她是个亲切和蔼的女人,善解人意,又擅长启发式的教导,陪我度过了母亲去世后最难受的一段日子。我不想让她离开,去向父亲恳求,但没有用。听到被解雇的时候她哭了,侍女们说她家境很差,孩子又生了病,全靠教师的薪金支撑。我很难过自己帮不上忙,临别时私下送给她一枚胸针,希望能让她好过一点。
“胸针是母亲给我的,说等我再大一点可以戴,上面用宝石和丝绒镶成一朵蔷薇,点缀了小粒珍珠,非常精致。侍女发现它不见了,告诉了管家,管家又禀告了父亲。父亲叫我过去询问,我害怕他派人取回来,撒谎说丢掉了。那段时间我心情很糟,新的家庭教师教授的全是我不喜欢的课业,军事、技击、权谋、战争史……所有的我都讨厌,我冒失地问父亲能否不学,父亲没说什么,让我离开了。”
回忆暂时停顿,林伊兰尽力让声音稳一点,半晌才又说下去。“父亲曾说做错事的孩子会受到惩罚,但我当时太幼稚,不懂它会可怕到什么程度。过了一阵父亲带我出门,进了一幢华邸。二楼的阳台改成了豪华包厢,正对广场的方向摆着两张高背扶手椅。”
环绕她的臂膀忽然僵硬,菲戈唇角紧绷,线条凌厉而冰冷。她抬起眼看他。“你猜对了,那是贵族观看火刑的专用包厢。在广场上受刑的人正是我的绘画教师,处死的罪名是盗窃贵族财物。”林伊兰脸色惨白,似乎又看见了可怖的一幕,“我哀求父亲救救她,坦白胸针是我送的,我愿接受任何惩罚。可父亲置之不理,他说我曾回答弄丢了,所以该受惩罚的是窃贼……我看着她被捆在铁柱上,哭泣着乞求,分辩说珠宝是来自公爵小姐的赠予。围观的人都嘲笑她,往火堆上丢干柴,她痛苦的尖叫只引来哄笑,直到被彻底烧成了灰烬……”
或许是她颤抖得太厉害,菲戈把她抱得很紧,紧到肩膀生痛,这似乎让她略微安定,良久后再度开口。
“那天之后我发起高烧,昏迷了很长时间。我醒来的时候玛亚嬷嬷哭得很伤心,说如果我死掉她也会跟着死去。嬷嬷是母亲的奶娘,照顾母亲也照顾我,像我另一个母亲。在我高烧的时候,她把所有积蓄捐给了神殿,以求让我能好起来……后来我照父亲的安排学习各种课程,又被送进帝国皇家军事学院,一毕业就加入军队,升至少校后表现平平。在我擅自打报告转为文职后,父亲把我调至休瓦,命我做一个低级士兵,借贬损和羞辱迫使我改变。最终发现我无法实现他的期望,另选了新的继承人……”叙述到尾声,她的语气只剩了淡淡的嘲讽,“除了姓林我一无所有,还是个坏掉的傀儡,你觉得怎样?”
菲戈过了很久才回答:“你的生活真是糟糕透顶。”
林伊兰笑了,抑住了酸涩的泪,“说得对,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楼下的吵嚷声小了一些,室内一片沉寂,很长时间都没说话。菲戈仍把她拥在怀里,下颌挨着她的侧脸,暖暖的呼吸拂过耳边。
“胃还在疼?”
“你知道?”林伊兰有些诧异,语毕自失地一笑,“好像什么也瞒不过你。”
菲戈的手滑入被子轻按了按,隔着衬衣放在胃部温热,“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毛病的?”
林伊兰避过了问题,“谢谢,其实不用,我已经好多了。”
菲戈沉默不语,又把她拥紧了一点。
“放我走,你会不会受影响?”林伊兰想起另一个问题,“肖恩或许会借此攻击。”
菲戈无所谓地一笑,神色很冷,“他无法证明任何事。”
他修长的手覆在胃部,带来持续的热意,让不适缓解了许多。林伊兰把自己的手也覆上去,依着坚实的胸膛,有种被保护的错觉。
静谧的气氛十分温柔。
“伊兰。”
“嗯?”
“在我之前你有过男伴吗?”
“没有。”
“你应该有许多追求者。”
“确实。”林伊兰浅浅一笑,“有些过于热情,偶尔会觉得很讨厌。”
“为什么不接受?”
林伊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曾经在学院的时候有一个男孩……”
“爱慕你?”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过了半晌才道:“他很优秀,比我长两个学年,我当时……大概有点喜欢。”
“后来?”
“他太执着了,甚至放假的时候到家里拜访,不管我怎么拒绝。管家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父亲。”林伊兰平淡地回忆,“假期结束后我再没见过他,听说他父亲被调往边境,刚到任就在一次清剿行动中阵亡,家族因此败落下去,他被迫中断了学业。”
“令尊做的?”
林伊兰想了一刻,多年后仍是迷惘,“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只能肯定父亲不认为他是合适的对象。”她想撑坐起来,被他反扣住手,“所以你拒绝所有追求者?”
“反正有人会替我选择。”林伊兰仰望着他,凝视着他深刻的轮廓,“你猜得没错,我和你在一起,有一部分是因为你不在我父亲掌控之中,他应该无法触及你。”
“即使这种危险的做法更可能伤害你自己?”
“我没想到身份会泄露。”
“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菲戈眼神晦暗难辨,仿佛压抑着某种情感,“你是他的女儿,无论何时都不能心软,稍有犹豫会被人毫不怜悯地撕碎。这是个极其残忍的世界,善良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
他想叮嘱更多,她只淡淡地笑,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颈,随后是甜美的唇。
她的技巧来自他的教导,存心的挑逗很快引来激烈的回吻。美妙的滋味诱人沉沦,柔腻的肌肤唤起了渴望,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伊兰!”菲戈克制住情欲,困难地开口,“你想……”
“我们不会再见了,对吗?我希望最后的回忆是你抱着我,而不是……”模糊的话语并没有说完,她轻轻啃咬着他棱角分明的唇。
“这地方不适合你,太脏了。”菲戈强忍住把她压在身下的冲动,制住了她的手,“你知道这是乔芙接客的地方。”
林伊兰笑了,绿眸里多了一丝水光,“这个世界没有不脏的地方,没关系。”
黎明前,她被他从无梦的深眠中叫醒。温热的触感还留在肌肤上,他已经带她潜入了寂静的暗巷。
天上没有一颗星辰,漆黑得看不见路,他握着她的手绕过夜哨和陷阱,避过巡游的视线,走出了危险的领域。地面上弥漫着薄雾,菲戈在巷口驻足,路边的醉汉蜷缩如死,万物静谧无声。
菲戈低头看着她,“我身边没带草药,你有可能怀孕。假如真的发生,到城西区的街上找萨,他会把消息传给我,我来想办法解决。”
美丽的脸略微苍白了一下,“你做的事很危险,谨慎一些,我不希望……”
“但愿不会让你在火刑柱上看见我。”菲戈自嘲地一笑,淡淡的骄傲与伤感,在瞥见她的表情后收住,“抱歉,我不该这样说。”
静立片刻,菲戈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谢谢你的提醒,祝你好运。”
他屈起食指打了个低低的口哨,暗处忽然抛出一件物品,被他一手接住递到她身前,“你的提箱,东西很完整。”
林伊兰惊讶地望去,潘冒出来,骑在墙沿对她咧嘴一笑。
沉默之后,他们最终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林伊兰踏入大街,菲戈走回阴暗的窄巷深处,潘跳下墙头,搅动的雾气渐渐凝定。
一个蜷在呕吐物旁的醉汉不知何时清醒,死死盯住了消失的身影。麻木的表情转为惊愕,污脏的脸浮出一片狂喜。
军政处的门半敞,桌子后的军官双脚搁在桌上看报纸,无聊地浏览帝都近期八卦。
“长官,那个戴纳又来找麻烦了。”
勤务兵的报告打断了闲暇,报纸后的军官眼皮子都没撩一下,“让卫兵去处理。”
“他在门口闹了很久,甚至惊动了他过去的上级。那边间接暗示,希望我们能稍稍慎重对待。”
军官低咒了一句,折起报纸甩在一边,对屡次为其他部门善后极其不满,“那个浑球的上司既然这么照顾他,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搞定?”
“大概是怕戴纳借钱,那家伙债台高筑,名声差得要命。”
“所以才甩给我们头疼。”军官站起来拎上军帽,“好吧,让我们去看看那狗娘养的又要求什么。”
在石阶上磕了磕皮靴,军官轻鄙地斜睨,“密报?就凭你能搞到什么情报。”
尽力修整后仍掩不住满身潦倒,戴纳挤出笑脸。“长官,虽然离开行伍,我仍效忠于军队,意外得到基地内奸与叛乱组织勾结的情报,特地前来报告。”
“你对帝国忠心可嘉,不过不必费劲了,回去休息吧。”军官掸去袖襟上的灰,漫不经心地敷衍。
“长官!”戴纳情急,想上前却被卫兵拦下,忍着气分辩,“真的是重要情报,事关上次基地失窃,我已经探出谁是内奸。”
“哦?”军官提起一分兴趣,“说说看那家伙是谁?”
“步兵连的林伊兰,我亲眼看见她与叛乱者私会密谋。”戴纳咬牙道出。
“林伊兰?这名字有点耳熟。”军官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恍然大悟,“那个打断你三根肋骨的女人?戴纳,我得说你的招数一点也不新鲜。”
“长官,我的话句句属实。我亲眼看见她和劫走武器的叛乱者在暗巷接触,那男人曾经和我打过架。在他入侵基地的时候我就该认出,可惜一时没想起来,幸好神灵让我撞见这两个人一起。虽然没听清说什么,但只要军法处详查,一定能找出线索,掀开叛乱组织的巢穴。”
军官的耐心所剩无几,不打算再听下去,“情报我听到了,如若属实会考虑奖励,你可以回去了。”
戴纳还想再说,在对方厌烦的表情下知趣地打住,递上了一封信,“这有一份详细报告,请长官转给我以前的上级,务必相信它的重要性。”
回到办公桌前,军官重新翻开了报纸,完全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勤务兵扯出信纸三下两下看完,“长官,这会不会是真的?”
“谁会相信那个白痴?”军官冷笑了一声,“无非是被赶出军营不甘心,想出这个蠢点子报复,上次基地失窃那女人是重点调查对象,有问题还用得着他来提示?”
“那这份报告……”
从报纸后抬起头,军官考虑了半秒,“给戴纳的上司,正好堵他的嘴,以免那边指责我们草率敷衍。”
哄闹的酒吧木门霍然敞开,醉醺醺的男人被踢了出来,踉跄地撞倒了几个路人。他不服气地挥拳对酒吧内叫喊:“我很快会重返军队,带人把这砸个稀烂,你们等着吧!”
“滚开,臭烘烘的穷佬,被军队赶出来还想装蒜,呸!”粗横的酒保吐了一口唾沫,“谁不知道你被女人打得跪地求饶,居然还有脸夸口,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上吊了。”
酒吧里传出了一阵哄笑。戴纳仍在咒骂,“她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会亲自送那个该死的贱人下地狱。”
“用什么送,用你的小家伙?听说它已经不行了。”酒保的嘲弄愈加恶毒,“可怜的伙计,把酒钱省下来买棺材吧,我看你迟早需要这个。”
“要死的人是林伊兰,她找叛乱者做姘头,活该上军事法庭。我会让她在我脚下号哭乞怜地忏悔,然后我获得将军的嘉奖,甚至成为上尉……”
喋喋不休的咒骂引起了一个男人的注意,他观察片刻,上前拍拍戴纳的肩。“别和那个混账计较,我请你喝一杯。”
戴纳回头,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制式军服带来同伴般的亲切感,大方的程度更令人喜出望外,“谢谢,你真是个好家伙,这才是朋友……”
男人夹起戴纳换了家酒馆坐下,慷慨地叫了一杯又一杯,戴纳喝得心满意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从哪个女兵床上最野到上司的小金库数额,满口毫无遮拦地倒出。
男人一边倒酒一边倾听,不时搭几句让他说得更多,“这么说你把事情报告给了军政处?那边办事拖得要命,没收到贿赂根本不会向上呈报。你就没想点别的办法?”
“我当然没蠢到指望那帮混账。”戴纳打了个酒嗝,“我写了封信给以前的上司,他讨厌钟斯那浑球,不可能放过这个整他的机会,谁让那老狗硬罩着她,得罪了一大票人。如果钟斯稍有脑子,把那女人送给几个上司玩玩,也不至于混这么多年还无法升迁。”
“他会相信报告的内容?你还记得那男人的长相?”
“当然会信,我以前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不知帮他做了多少脏事。”戴纳自我吹嘘了一通之后才道:“那个男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初不是他横插一脚,我早就享用那贱人了,她太难上手,我好不容易才……”
戴纳口沫横飞地把过节说了一遍,言语充满了对美人到手又错失的遗憾。听着满溢不甘的牢骚,男人的神情有点怪,唤过酒保结了账,夹起戴纳的肩膀走了出去。
僻静的酒吧后巷,夜风一吹,烂醉的人稍稍清醒了一些。“对了伙计,你是哪个连队的?”戴纳终于想起看对方的肩章,蒙眬的醉眼怎样也辨不清,“你……”
咯啦一声脆响,终结了口齿不清的问话。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戴纳的脖子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脸上还残留着醉意。放大的瞳孔映入了一双军靴。
林伊兰接到了一封意外的来信。信不长,另附有一个精致的丝绒袋,出自娜塔莉之手,奔放的字迹恰似书写者如火的个性。
亲爱的伊兰:
我为上一次的无礼向你致歉。请原谅你的朋友不可理喻的言辞,原谅她不友善的姿态,原谅她不加检点的行为,原谅她受你善意告诫却极度失常的反应——她是个把生活和处境都弄成一团糟的傻瓜。
伊兰,我亲爱的朋友,你的忠告是对的。
我的意气行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轻浮放荡的女人。我挑逗嘲讽每一个男人,他们也仅当我是欲望的对象。这愚蠢的行径使我除了肉体欢愉之外一无所有,我曾经的名誉已荡然无存。还记得我在学院时曾讥讽过的我父亲的情妇吗?那个低俗放纵、不加节制地享乐挥霍的女人,我已经与她毫无区别。
如果还在学院,在我还爱着凯希的时候,神让我看自己如今的模样,我一定会痛苦万分,一定会苦苦乞求神灵让我逃离这可悲的未来,而不是放任自己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境地。
是的,我堕落了。我向父亲低头,向命运俯首,听凭他把我卖给了汉诺,成就了一场可耻的交易。我蔑视我的丈夫,认为自己全无保持忠贞的义务。汉诺用金钱和权势践踏了神圣的婚姻,而我则是用愤怒。
愤怒蒙蔽了我的理智,让我放弃了原则自律,用最糟糕的方式报复那些让我陷入这一境地的人,也毁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你是唯一点破的人,你让我看清自己的荒唐可笑,也因此承接了我最无理的恼怒。事后想起让我深感耻辱,请原谅你可怜的朋友。
谢谢你的提醒,到该纠正的时候了。我将试着选择一种可行的方式摆脱目前的生活,结束这一困境。或许我早该这样做,假如当年有同样的勇气,我也不会失去凯希。
伊兰,我的软弱导致我如此悲惨,我甚至不敢在镜子前正视自己。而你,我亲爱的朋友,你比我冷静睿智,你为什么要听任自己走入被支配的未来?
别这样被驯服,别像我一样输了。你一定可以做些什么来避免令尊糟糕的安排。
亲爱的伊兰,但愿我们有一天能赢得自由,为此我向命运女神虔诚祈祷,请祝我好运。
你永远的朋友 娜塔莉
PS.
请将丝袋转交凯希,告诉他,他是我此生唯一所系。
我爱他,最初,最后。
丝袋内是一根长项链,挂坠是一枚精致的椭圆形小像——十七岁的娜塔莉侧身微笑,朝气逼人。
久久地凝望着小像,细品信中的字句,林伊兰忽然感到一丝不安。面对无从解脱的困局,娜塔莉究竟想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