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声音低低说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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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这么慢的踯躅

雪白、迷茫和苍凉,左上角的图案,是一个束小辫的女孩,女孩看起来很不高兴,想哭,像我此时的心情。一件白T恤衫,我买下。

还是禁不住来到婆婆衫专柜前,深色的、花色的,和您的衣服极为相似。我捧起一件,滑滑的,凉凉的,犹如您的肌肤。曾经我是怎样满心欢喜地挑选,但是,现在不行,以后无论任何时候都难以成行。我可笑地久久地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这些悬挂的衣衫,妈妈,如果能够,让我为您买一件吧,和曾经一样,那么满意地看着您穿上。

我还是走开,妈妈不需要了。

街头花枝招展的女郎怎么呼地就多了起来,穿着那么美艳的衣衫,那么幸福地扭着婀娜的腰肢,哦,她们都有妈妈,这些幸运的女儿总爱旁若无人地展示那喜洋洋的衣饰。而我的妈妈走了,我的世界成了巨大的虚无,走在街上,苍莽的白短T恤衫宣布我没有了妈妈,宣布我的绝望,宣布让它来延续我无底的悲恸。

一直很敬畏白色的一尘不染,但是,送妈妈上路那天,我穿的就是这种纯正的白,胸前的图案是一个穿浅浅蓝色衣服的孩子,带着他的旅行包和小提琴,风尘仆仆,就要远行。我喜欢这个创意,妈妈,我就是以相同的心情送您到那么远那么深暗的地方的。舍不得您走,我就穿上这件离愁别恨的衣衫,可是,穿上它,又有什么用?!您一意孤行,听不到我伤心欲绝的哭声。

沉默的白短T恤,是这个夏季我唯一的表情和语言。为什么您要走的如此匆匆,我就是要让您看到我为此痛不欲生地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心情。我就是要做一个倔强的不听话的孩子。

它是我为可怜的您穿的孝布衫,是向天空、大地、人类,向世间万物昭示我最无望、最徒劳、最虚无的人生。

不久前,穿着它到一个山村采风,妈妈,我糊涂地认为您就跟随在我的身边,我的眼睛垂得很低,脚走得很慢,生怕累着了您。这里很幽静,看,天然的湖水泛着碧蓝,还有陡峭的崖和葱茏的将军寨。白T恤在层层叠叠的翠绿间闪闪动动,妈,我不就是天堂里白色的天使吗?可我是一个不快乐的天使。那个但丁在他的《天堂篇》里絮絮地说:无比宽宏的天恩啊,由于您,我才胆敢长久仰望那永恒的光明,直到的我眼力在那上面耗尽。光明的获得不是在仰望的时刻,而是于低头的一瞬。妈,您对于我,不就是天恩吗?我此刻这么慢这么低的踯躅,就是对您的那么高那么高的仰望。

这是思念您的最后一根稻草,它们暗合了一声不响地把我瘦弱的妈妈放在心上。

我还珍藏着小时候您做的布兜兜、花裙子和小红鞋,它们比我的白短衫要漂亮千万倍,它们甜蜜地经历了有妈妈的年代,它们是我永远也不敢揭开的美丽。

街角处一个蹒跚的老太太,花白的发,拘谨的脸,妈,我暂时把她看成了您,默默地跟着她,心疼地看着她,街道那么宽,世界那么大,声音那么喧嚣,而她只有眼前很小的一片,和您一模一样。但是,此时,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有默不做声的心疼。

妈妈您是留下我一个人了啊,一个人在阳光下,在这个寒冷的夏季,穿着这么忧伤这么苍茫的衣衫,并且任凭我这么慢这么慢地踯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