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儿,还有点寒,也可以称之为料峭。走在外环路,翠的竹,紫的玉兰,粉的桃花,还有红灼灼的刺梅,蜿蜒的石子路,曲折的石板小径,赏心悦目的。
南来北往的车呼啸而过,就这样悠闲地没有任何目的的散步,目光所及是一个正在走向姹紫嫣红的春天,脑子盘旋的是欧阳修“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是那“为何新愁,何事年年有”的莫名忧伤,和“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的高蹈。
长久以来,已经漠视了那种飞驰的车辆,不管是满满的蓝色大卡车,还是涂满彩色广告的公交,不管是风尘仆仆挂着外地车牌,还是家门口坐着耐心等客的机动三轮,我与他们是那样的没有任何联系,我走过他们的那份匆忙,那份期待,在这条既仓惶又优美,既凌乱而又闲适的路上,走着。
我过早地穿上了薄的春衫,立交桥的风猛又冷,一路之隔的城市里边,光鲜,堂皇,名贵,一尘不染。而桥下,污水横流的路面,破败的平房,煤场,物资公司仓储,垃圾场,白色塑料袋在看不见绿芽的小树上荡来荡去,再往前走,是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塑料瓶子,四周坐满了人,每一个人身后都堆满了分好的瓶子,绿色,白色,橘色,像一朵朵恣意开放的花。有一个妇女还带了两个很小的孩子,我在桥栏杆上看,默默地,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只看得见孩子们围着妈妈,做一件他们并不了解的事情。
已经是春天的风,很冷。
硕大的破烂场,真的,像极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大花园。
佛说,人生,是一个无边的苦海。从桥上看他们,宛若辛勤劳作的偻蚁,蓬头垢面,一刻也不停地奔波,如果头顶有飞机掠过,机上的人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我这个恍恍惚惚的走路人,也宛若疲于奔命的偻蚁,那,地球是不是一个芳香四溢的大花园,我们,这些偻蚁们,是不是上帝说的那个生来赋予了叫做快乐的人呢?
返回时,我走得很慢,我仔细看了等公交车的那个女孩,那个老妪,那个忧郁的少年,我留意了外地牌照的那辆疲惫的卡车,经过路边等活的民工时,我目光温和。在这个花儿初放的早春,我不敢漠视被甩在角落里的一些细微存活,尽管,我也会手拿早餐饼奔跑着挤上一辆拥挤的公交,也会因为什么,讨价还价,但是,我深深地疼爱上这种细微的存活。
晚上,灯下,目光所及的是气质典雅的《女史箴图》,是精准与华丽的《捣练图》,是范仲淹豪放的“碧云天,黄叶地”,和李煜婉约的“深院静,小庭空”,看不见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和喧哗与骚动的外环路,这里,这个冷清的灯下,屏蔽了多少看不见的花开与零落!
铺开淡黄色的宣纸,想和往常一样,临摹晚清还有隋唐时期的那些名画,但是,我的笔久久难以落下,那些美艳的花朵含情脉脉地从如此遥远的时代走来,寂静而又喧闹,我忽然地非常陌生又非常隐忍,一瓣花,一丝蕊,都是一份敏感善思而又隐秘的心,他们是不是知道今天桥下的那个场景,知道这条外环上疲惫的人们,就是我们的父母兄弟?
一滴墨,无声地落在纸上,我再一次的软弱,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默默地让花儿开在纸上,让纷纷扰扰的思绪化作这横横竖竖的枝干,只能这样,自顾自无端地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