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声音低低说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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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的第一个冬天

玉兰树的黄叶子一片又一片,落下,直到剩下最顶端的,颤巍巍地吊在高处;樱桃树的婆娑葱笼也谢了,阳光下,成了胡乱向天独奏的笛子,香椿树算威武,以顽强的毅力,坚持着最后的绿中带黄的绚丽。妈,这就是我们院子里冬天要来的模样。

这个时候,冷气已不容置疑,房间的宽大,是您看起来更加地羸弱,使这个冬天更加地嚣张,您的手,又要开始它的龟裂之旅,越来越稀疏的发,开始寻找那顶浅紫色的绒线帽,大红色的棉拖鞋也翻找出来,还有一个小巧的煤炉子,叮叮咣咣地,年复一年用冷水做饭洗碗的手拾掇出了亮亮的光泽,一块块黝黑的煤进了家。妈,冬天的风呼呼啦啦,这就叩响了我们朱红色的大门。

我不喜欢冬天,不是不能穿飘逸的裙衫,不能在星空下漫步,也不是不喜欢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林间枯瘦的枝丫,是因为家里冰窖一样寒气四溢,四壁冰冰的,寒气和我们碰头碰脑。是,妈和我们守在一起。

清早,窗外的天还很黑,东边看不到一丝亮光,您最先打开结着冰的水龙头,这哗哗的冷水,开始了这一整天的凛冽,不过,您还顾不上感慨,您随即要让这个镶着暗黄色金鱼图案的餐桌,摆上热腾腾的早饭,您默默又安然地做着这些,使这个冷气刺骨的早晨,升起了一股袅袅的、香香的热雾。一直到送走了上学的、上班的,“啪”地关上门,您也没有坐在那个小炉子旁,拖地、抹桌子,您的瘦弱和沉静装在这个略显空旷的的屋子,就更加地瘦弱和沉静。妈,那时我真傻,对那时的冷、那时的累,那时的我不觉得愧疚,我自以为是地思忖,一定有机会,有更多的机会回报您。

当然,我工作的地方,有系着红绸花的发财树,有翠绿绿的吊兰,有晶莹的饮水机,银色的暖气片一刻也不停地吐散着熏人欲睡的暖气,进屋的人们,第一件事就是优雅地把厚笨的外衣挂在衣帽间,妩媚的姑娘们时常变幻着或是粉红、或是浅紫、或是牙白的薄薄毛衫,浑然不觉窗外的冬,人们随意地说一些轻轻浅浅的笑话,或是多多少少抱怨这日子真闷、工资真少之类的怨怼,也看不出这个冷的冬对他们有什么彻骨的妨碍,桌子上的热茶闲闲地冒着泡,红枣、枸杞、桂圆和菊花在玻璃杯里幸福地拥挤着,电脑上显示着今冬最流行的服饰和皮靴,报纸胡乱地摊了一片,这一切与寒冷断然无关。此时,我有一闪念想到灌满寒气的家和妈。

一直到下班,穿上外衣,掠过一路的冷,回到家。妈,此时,您在,大多是在厨房炒着菜,一小簇红火苗努力着向上。我摸了摸您枝节粗壮、紫红颜色的手,冰凉,冰冰的凉,您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去,又去翻菜,其实,我还没有看清您冻得黑青的脸颊。

我说,再等等,我们会过上有暖气的冬,妈,您笑了,那片冻疮裂着一些细细小小的口子。

我真是一个太粗心、太矫情的孩子,我恨透了这家里的冬天,恨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冷,妈,您却不抱怨,就像那些木讷的树,隐忍了所有的风雨,看不到一丝的伤痛。

今年的冬天又来了,呼呼啦啦的寒冷不由分说闯进了家里的角角落落,可是,我在清早看不到了那股盘旋上升的白色香雾,看不到那一小簇上扬的火苗,握不到了那双粗糙冰棱的手。

这是我一个人的冬天。

坐在客厅,曾经,您就坐在那个浅棕色的椅子里,那里的午后,总会停一块亮亮暖暖的阳光,您安详平和,没有冷的痕迹,我真是一个太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有妈在的地方,永远都是春天,不知道那时我就是上帝的宠儿啊!

今天,我的眼睛不敢去看那里,妈,您不在,那块阳光还在,它灼伤了我的心,灼痛了这个寒冷的屋子。

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上午,我去那个地方看您,我的腿慌乱得不能自己,枯黄的蒿草,缠拌着我的腿脚,阳光静静地照耀着那一堆黄土。天冷了,我穿着厚厚的外衣,妈,您现在冷吗?家里比以前所有加起来的冬天还要冷、还要空旷。如果,您能回到这个家里,我保证再也不抱怨冷,不抱怨任何一个冬天、任何一次失去,可是,您不给我机会,就这样决绝地离开!您一意孤行,把愧悔、心疼胡乱地放在我的心上,把冬季的冷一古脑地搁在我的心上!

窗外的冷雨淅淅沥沥,一层再加一层的寒绕在身前身后,蒙蒙的雨把玻璃反反复复地****。

妈,家里没有了您,我的冷覆盖着我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