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清风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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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悬浮的思绪(2)

不久前我又读到有关山西的一些文字,语言相当优美,像时下流行的广告词一样,山西人: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山西人:尊儒重礼,思想超前;山西人:文人骚客,层出不穷;山西人:美女如云,德才兼备;山西人:一代女皇,空前绝后;山西人:票号大院,晋商风流;山西人:昔日辉煌,今日迷茫。读了这些话语,使我如梦如幻,有些飘飘然。其实话都不假,但听起来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感觉,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使人想到,近年来不少地方在介绍和宣传自己的时候,雇来许多文人搜肠刮肚地进行写作,用尽汉语言中听有优美华丽的辞藻,但宣传的效果并不好。有一次在外地听人介绍他们那里的情况,就有人私下说:有几千年的历史怎么了,过去出了什么人又怎么了,现在跑到你们那里一看,大地一片苍茫,有什么说眼力!深圳改革开放以来才发展了二十多年,美国建国只有二百多年,人家现在又怎么样?炫耀过去只能说明现在落后呵!那时,我的确觉着脸有些发红,深感对不起几千年的土地和曾经在那片土地上辉煌过的人杰们。

其实,对一个地方的感受,情感的因素是十分重要的,即使家乡很贫穷,但只要听到家乡的名字,无论在哪里,心头都会泛起暖意。一个没有情感纠缠的地名,无论呼唤的声音多么动听或诱人,都难以打动心扉。就我而言,之所以关注山西并试图通过阅读了解山西,也是因了我的籍贯在山西的缘故,否则,我是决不会就某一个省的情形而特别去研究。因为大多数人都不会用学者的态度去研究问题,对一个方面的了解也只能做到一个大致把握。所以,人们对某一地方的了解,如果没有情感上的缘由,毕竟是有目的的。因此,很多宣传,原本的意义是很难达到的。我并不提倡“酒好不怕巷子深”,也不是反对高声叫卖。但是,应该有个尺度。

现在很时髦的一句话是:“抢抓机遇”。又经常讲:“机遇面前人人平等”。实际上机遇是不平等的。有些机遇对有些地方、有些人明显有利,而对有些地方、有些人就明显不利。如果机遇对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那么机遇也就不成为机遇了,同时机遇也就不那么珍贵了。所以,我们应该正视机遇,而不夸大机遇。就晋商的形成和发展来说,也是机遇优先于他们。明代的大同是北方的“九边”之一,驻有大批军队。明朝的边饷政策,为商人大规模地介入创造了商机。“召商输粮而与之盐”,是让商人运送粮食到边镇来换取运销官盐的凭照。于是大批商人来往于边镇和盐场之间,得利甚多,造就了巨商大贾。晋商得天时地利,抓住凭盐引到东部沿海盐场贩盐的机会,将活动范围扩展到淮扬,并逐步向全国发展。就这样,机遇靠近了山西,山西人也抓住了。晋商凭着淳朴和勤奋,凭借着降临的机遇,迅速发展了起来。如果没有边塞这一特定的环境和地理条件,没有当时的边饷政策,晋商的形成和发展,还不知道要在艰难困苦中磨练多长时间。如今机遇对山西人来说并不好,不靠边境,不靠沿海,不得天时地利,山西人回顾昔日的辉煌,面对今日的困顿和沉寂,迷茫了!于是,也放开了嗓子高声吆喝起来。而我倒觉得,这种叫卖的本身也是迷茫的一种表现。甚至可以说是茫然不知所措,先吆喝起来再说。

传说当年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到了晋东南的某个地方,忽然,前面的路让一个小孩挡住了。孔子定睛一看,这小孩正在围土筑城,而且非让孔子下车行礼不可。孔子感慨地说:“这真是诗礼悠长之地!玩童尚且如此聪慧,我们去了之后还能讲些什么呢?”这个传说显然仅仅只能是传说。但考究这个传说的来由,我想,肯定是山西人自己杜撰的。我不解编这样一个传说有什么意义,是不是拒绝别人到山西去呢?像孔子这样聪慧的智者先贤都不敢去山西,其他人还敢再去山西吗?这真让人有点望而生畏。看来,宣传的本身就存在许多相互矛盾之处。

于是我想,山西就是山西,原本的山西是最可靠的。我所寻求的那个生命中的根的东西,无论辉煌过还是一直都那么平庸,对于我都是十分重要的。没有更多的理由!那首歌唱得好:“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山西应该是十分坦然的。就像当年中国政治舞台上出现的那个引人注目的扎着白羊肚子手中的山西农民陈永贵一样,时代造就了他,他就坦坦然然地面对时代,住进中南海,走向政治舞台。时代需要他回到大寨去当顾问,他就回到大寨。当然也有迷茫和困惑。在与山西作家马烽喝酒时也说出了:“这金碗碎了,分量还在”这样农民式的话来。但他毕竟坦然面对了。也许这也是山西人的一种风格。我喜欢这种坦然!当年山西的能臣、贤臣司马光、蔺相如、于成龙;诗人、文学家、思想家荀子、武则天、王维、王勃、王之涣、柳宗元、白居易等等,不都是这样坦然面对当世和后世的吗!应该说,这才是山西人的魂魄。

荀子强调:“制天命而用之”。经过多个后世人的阐述,使荀子的思想成为“人定胜天”的思想。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人定胜天思想的概念是后世人强加于荀子的。“制天命而用之”,应该是不断掌握自然规律,顺应天理常规,使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达到完美的统一。当然荀子的思想与“天命不可违”是不同的,已经脱离了唯心的层次,达到朴素的唯物主义的层面。山西人爱较真,深受思想家的影响,不认天命,不断地同天命斗争,在不同时代都出现过一些英雄。然而,时代在向前走,山西人留不住因尉迟恭一箭射死李元吉、救了李世民而确定的盛唐之音,留下的只是尉迟恭作为门神的颜色鲜艳的各式画像;山西人也留不住消逝的机遇,留不住晋商们匆匆的脚步,留下的只是平遥古城和一座座散发着古旧气息的深宅大院。山西再一次地闭塞了,与周边的山东、陕西等省份相比,有了明显的距离。除了仍然占中国四分之一和出口量一半以上的优质煤以外,山西没有更加明显的优势。有人说山两像一个在矿井里挖煤的矿工,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健康的环境和发展的机会。但是山西人并不沉默,仍然认定了人定胜天的死理,探寻着走出困境的路子。

追溯山西,实际上就是在不断淹没中而凸现并存在的。今天的山西,5亿年前是一片汪洋,在上升为陆地后,还被海水多次淹没过。山西在3亿年前正好位于一块靠近赤道的古大陆板块上,炎热潮湿的气候滋长了大片的森林,随着地壳下沉,海水涨落,被淹没的植物遗体经过泥沙掩埋,形成了今天储量丰富、品质优异的地下煤。在这样一个被淹没的过程中,山西逐渐地成长起来,而且贮备了大量的资源。这是一个奇迹!那么,如今被淹没或者沉默的山西在酝酿和贮备些什么呢?是否会再出现奇迹呢?

2003年的秋天,是个多雨的季节。清晨,我在缠绵的秋雨中于三门峡的一条满是坑坑洼洼、严重破损、泥泞四溢的柏油路上绕到山西的运三高速。在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入口处,厚厚一层红色的鞭炮屑,因秋雨的浸润亮着殷红的光。庆贺贯穿全省的高速公路全线通车的大幅标语,悬挂在收费站门庭的上方,被带雨的秋风吹得鼓动着。那天晚上住在三门峡的一家招待所里,我已经从中央电视台一频道新闻中,看到了有关山西高速公路全境通车的报道。欢快的锣鼓声,那些神清气爽、牛机勃发的漂亮姑娘和年轻后生们欢快的歌声笑声,飞扬的彩绸,翻飞的鞭炮花,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也渲染着崭新的大道。我这个游子踏上了这条归乡的新路。山西穿越了高山大河,穿越了阻塞和封闭,拓展了走向全国的大路。这使我想到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消沉。”山西没有消沉。像当年陈永贵发扬愚公移山精神战虎头山那样,坚毅地打造着他们的走向。这条路缩短了山西与全国各地的距离,我悬浮的思绪也着落于这条彩虹之上,心中有了某种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