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几个黑色的炸弹扔过来:“哪怕你讨厌元野谅,也该为观众期待而表演幻镜,至少你喜欢魔术,而不是真的讨厌全世界。如果你相信人的前方总有光明,你就能给他人带来希望,完成别人的期待的同时也会令自己开心的,你为什么抗拒?”
“因为你所说的前方的光明,它并没有选择我。”他的手指按出这句话后,停在发送键上不动,片刻,他将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合上手机,神情凝重地走出大厅。
米蓝倚着后台的柱子,望着言唯熙毫不停留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有两场魔术,就到了幻镜的表演时间,如果井云颂赶不回来,而言唯熙又抵死不肯帮忙,那么幻镜就势必要取消。
毕竟,比起开天窗和中途穿帮,还是取消表演来得稳妥。
她翻看着之前从言唯熙手里抢来的表演手册,那片造型妖异的全身镜里,两张被时光错开的脸孔,像两个各自遗失了一半的灵魂。
幻镜魔术,本身就是讲述了一个关于时光的故事,白雪皑皑,寒风凛冽,支着拐杖在雪地里行走的老者,在一面被遗弃在地上的镜子中,看出自己曾经的青春年华,那是已经消逝与凋零的岁月。
那些青春岁月却再次清楚无比地浮现在老者的面前,而更为吸引人的是,他发现了可以青春长驻的方法,那就是穿越镜子,每穿越一次,就可以年轻一些,当他终于从佝偻的老人,变成英俊的少年时,他忍不住嫉妒心的驱使,为了可以独占青春,为了不让他人像他一样变得年轻,他选择砸碎镜子。而在镜子破碎的那一瞬间,他却如泡沫般地消失了。
依旧是白雪皑皑,依旧是寒风凛冽,依旧是老态龙钟……所发生的一切像幻像一般,那些被蹉跎的时光,仿佛从来没有回来过。
时光,是永远折不回头的东西。
“言唯熙,难道你也要像幻镜里的老人一样,蹉跎掉那些永远不会回头的时光吗?”米蓝喃喃自语,眼眸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之色。
(3)
观众席的某一角,穿着骆色衬衫,戴着鸭舌帽的男子,正安静地注视着舞台上的表演,而坐在他身边的女生,神情却不似他那般放松。
“颂,很快就要到幻镜表演了,没有搭档的话,老师没法一个人表演,我们是不是该……”柯馨婷犹豫地说道,却被他抬手打断。
井云颂露出一丝笑容,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如果我的存在如此可有可无,那么Zero就不是我的终点。”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带着一丝宠溺的口吻说,“不如,你跟我走。”
“去哪里?”她茫然地看着他,眼底里有一丝莫名的恐惧。
一个沾染魔术不到一个月的新人,却用她连调配比例都无法拿捏的K?H液,表演了她从未见过的魔术。
起初,柯馨婷以为自己那令人羞愧的第一次败北,只是因为米蓝的投机取巧和好运气,但是她昨天在后台,却亲眼看到米蓝抵死拼命,以非常人的毅力咬断绳子,从水箱的机关里逃了出来。
那一瞬间的震撼是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每个人都渴望被认同、被赞赏,而惧怕当个失败者,所以她选择跟井云颂一起叛逃,但她现在却后悔了。
韩玛零助阵表演,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即便是她跟井云颂最终都不出现,只要取消幻镜魔术就可以了。
这仿佛在说明,没有他们也可以!
想到这里,柯馨婷的恐惧更强烈了,她清着干痒的嗓子,说道:“我要留在Zero,哪里也不去。”
“是吗?即使我不在那里?”他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别离的伤感。
她皱着眉站起身,有些急躁:“你跟我一起回去,跟老师认错,他不会让我们走的。”
说完,她走向观众席中央的通道,走了几步,发现井云颂并没有跟上来,不禁有些烦躁地回头,后者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用一种很凄离的眼神看着她。
“喂!走啊,别错过了演出。”她不满地低嚷道。
井云颂抿着唇,细长的弧线向外溢着一丝寒凉,半天,他才缓缓地起身,踱步到正一脸不耐烦地等他的柯馨婷身边,突然摘下自己的帽子,反手扣在她的头上。
“对自己好一点儿,别因为怕胖就不吃糖,甜食有助于克制你的爆脾气……”他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被其他嘈杂的声音所掩盖。
她向上推着宽大的帽檐,只来得及看到他伸手推开公演大厅的门,有些心慌地脱口喊着他的名字,却被震耳欲聋的掌声,压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柯馨婷在大门跟舞台之间,来回看了几遍,最后一咬牙,拔腿向后台冲去。
韩玛零的独唱为元野谅争取到十分钟的中场过渡,他站在金色的全身镜面前,看着帮自己快速更换演出服的工作人员,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伤痛。
“杰米,拿把剪刀给我。”他突然开口说道。
“要剪刀做什么?”杰米跟米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给元野谅拿剪刀。
元野谅不语,正要接过剪刀,就听到一道尖细的女声响起——
“老师,不要,不要毁了它!”柯馨婷气喘吁吁地跑进后台。
闻言,米蓝本能地一缩手,让元野谅抓了个空,他拧眉,有些恼怒地瞪着她:“拿来!”
“你要毁掉道具吗?”她摇头,一把将剪刀背到身后。
开什么玩笑?
听说独立设计的魔术道具都超贵,而且夏果说过,镜子烂,霉运来。
“没有人表演的道具,不需要它!”元野谅有些微恼道。
米蓝咬着唇,正愁不知道如何回应,就见柯馨婷拨开旁人,从服装架上取下原本应该是井云颂的演出装,然后冲到元野谅的面前,用近似哀求的音调说:“老师,让我来,我可以。”
幻镜魔术具有舞台剧般的表演性,以类似寓言般意味深长的故事架构,利用舞台光效,近色系背景,以特别的魔术道具,为观众展现隐身术与人身穿越魔术。为了反复检测道具功能,柯馨婷曾无数次地陪着他们一起练习这个魔术,可以说,对于魔术里的每个环节,她都了如指掌。
“你跟颂的身高差太多了,又是女生,怎么能扮成另一个元野谅?”杰米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我可以!”柯馨婷无比肯定地说了一句,她抱着衣服跑进更衣室,差不多一分钟后,她走了出来,身高陡然上升到跟元野谅几乎平行的高度,而胸前的丰盈也扁平了许多。
她扣着胸前两排设计烦琐的盘扣,衣领间的空隙,隐隐可见白色的裹胸布。
“我穿上根据高跷原理设计的道具鞋,在裤管的掩盖下,就可以达到想要的身高效果,这样一来,就不用因为身高问题,来限制幻镜的表演搭档了。”她一边卷着过长的衣袖,一边说。
元野谅眯起眼,泼了盆冷水:“你的手脚比例差太多,我们该如何向观众解释,穿越过镜子的人,手短了一截,是变年轻的副作用吗?”
“我可以拿长形物件,像拐棍,我依靠道具来延长臂长,你则用它缩短臂长,舞台离观众席有一定距离的,只要灯光昏暗一点儿,干冰弄重一点儿,观众根本看不出来的。”
闻言,元野谅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盯住她,半晌,他摇了摇头,趁米蓝不备,一把夺过剪刀,锋利的刀尖,闪着白惨惨的冰冷光泽,抵住镜子顶端的边缘,他说:“你们太儿戏了,不知道魔术师在舞台上的穿帮,就等于扼杀职业生命吗?我宁可毁掉这面镜子,也不会让穿帮的戏码出现在我的表演里。”
“老师!”柯馨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她扑向镜子,一把抓握住剪刀的刀锋,用力一扯,然后抓住自己的如海藻般蓬松漂亮的长发,沿着耳根用力一剪。
咔嚓几声,她那一头漂亮的大波浪就变成了短短的男生头,跟元野谅的发型乍一看还真有点儿相似。
“我可以穿二十厘米的高跷鞋,我也可以剪掉留了几年的头发,这些都无所谓,但是‘幻镜’这个魔术,我没有办法放弃,老师,拜托你了,哪怕是冒着穿帮的危险,跟我一起拼一次吧!”
柯馨婷说完,便向元野谅深深地鞠了个躬,垂在身侧,紧握着剪刀的右手,向下流着丝丝的鲜血。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柯馨婷的行为震惊了,众人沉默着,齐齐地望向元野谅,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良久,他缓缓地开口:“婷,你还不明白吗?”顿了顿,他眼角转向别处,淡淡地说了句,“你不行……”
(4)
“你不行……”元野谅说。
柯馨婷怔然,一脸备受打击的挫败感,唇嚅了嚅:“意思是,没有颂,就不行?”
他叹了口气,不答。
柯馨婷强忍住快要掉下的泪水,背过身去,那一身宽大的男装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条。
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在杰米的眼神示意下,向舞台走去,准备撤下原先为幻镜准备的道具,在经过她时,纷纷投以怜悯的眼神。
站在一旁的米蓝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吮着嘴唇,思忖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
“小魔女,我欠你的‘对不起’,今天就彻底还清了啊!”
这一句乍听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刚一落音,就见米蓝一把背起比自己还高的全身镜,如打了鸡血般,以百米冲刺之势,超赶在道具组人员之前,跳上那片不在灯光笼罩下的舞台区域。
所有人都傻了眼!
傻了眼的人们根本来不及拦下势如破竹的米蓝。
她自然是顺利地背着镜子上了台,刚把镜子放置好,几个道具组的人员就冲上来,三五个人猫着腰隐身在阴暗的区域,起初,她还以为那些人铁了心要撤镜子,所以像只母鸡似的双手一展,低嚷道:“那个臭美的小魔女,连头发都剪掉了,就让她试一试吧,别轻易对一个人说‘你不行’!”
可以失败,但不可以放弃!
道具人员面面相觑,互通眼色,有两个绕到米蓝的身边,架着她的手臂,将她往下拖,另几个人则半趴着身子,在镜子底部摸索。
“喂,你们好歹是道具组的人,看到自己的老大这么被欺负,没良心!”她被拖下后台时,小声且愤愤地骂了句。
站在左边的丽丽扯着她的手臂,淡笑着小声说了句:“小龙和阿武在调试道具。”
“对哦,我们怎么会看着老大被欺负。”右边的可乐冲眼圈红红的柯馨婷挤眉弄眼,然后又正色道,“而且,我们相信你一定行!”
因为在柯馨婷高傲的外表之下,为魔术而付出的辛苦汗水,无人能了解的寂寞与疼痛,想要成为优秀的女魔术师的梦想与憧憬……每一样,都如宝石般闪闪发亮,不容小视。
她绝对比任何人,都有登上这个舞台的资格。
此时的元野谅,已然是骑虎难下,他眼神中的不谅解,缓缓转变成一丝无奈之色,深深地叹了口气,右手在柯馨婷的身侧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拍了拍她的手臂:“认真点儿,这是你的舞台魔术处女秀。”
说完,他便拿起表演用的拐杖,一脸优雅从容地走上舞台,在经过米蓝时,用拐杖状似无意地在她的小腿上力道微重地抽了一下:“回头跟你算账。”
米蓝呼痛一声,偷偷吐着舌头,待元野谅站上舞台后,她揉着有点儿隐痛的小腿骨,催促着神情微怔的柯馨婷:“加油哦,魔术处女秀耶。”
真令人羡慕,只是不晓得,从现在才开始努力学习魔术的她,要多久之后才能有自己的魔术处女秀呢?
也许只有这扑朔迷离的命运知道吧?
柯馨婷颇不自然地望了一眼米蓝,片刻,她快速地抬起手背,把突然流出眼泪的湿濡狠狠地擦去,嘴唇嚅了嚅,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而是转身向机关走去。